慕容寶一邊跑,一邊在脫著他的那一身金甲,就在一個時辰前,他有多希望全天下的人注視到自己,而現在,他就有多希望全天下的人忘了自己,起碼,能讓背后那個緊追不舍的兇神惡煞忘了自己,越遠越好!
剛才慕容寶幾次想要勒馬回逃,但是戰馬卻如同中了邪一樣,左拉右拉都始終不動,也許是被晉軍瘋狂的沖擊和劉裕那惡鬼天神一般的凜然殺氣所震懾,腿腳都不好使了,所以慕容寶無奈只能下馬逃命了,可這身貴重的金甲,這會兒卻反而成了最累贅的東西。
劉裕的快步如飛,離慕容寶已經不到百步了,他的身形飛快地掠過了慕容寶的座騎,順手抄起了掛在馬鞍之上的弓箭,剛才的大弓在突陣時扔掉了,也許,現在的這張大弓,能起到關鍵時的決定作用。
只是這張弓一入手,劉裕的眉頭就一微皺,成天與這些兵器鎧甲打交道的他,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看起來大弓是上好的檀木材質,上面雕刻了美麗的花紋與圖案,還用羽毛裝飾得五顏六色,弓背之上手握之處還有上好的貂皮扶手,可是劉裕一拿此弓,就心下雪亮,此弓看似沉重,著手卻輕,大約是只有二石二三斗的弓力,甚至還不如普通晉軍用的步弓,想是這慕容寶武功平平,卻又為了維持自己的世子地位,在弓上作了些手腳,糊弄人呢。
劉裕這一愣神,慕容寶倒是脫掉了兩片甲胄,連腰上圍著的裙甲也給他解開了,若是剛才的北府軍將士看到,一定會樂掉下巴,這些金甲,可是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不是那一層薄薄鍍著金箔的鉛疙瘩,所以,才會讓慕容寶穿的這么吃力,跑起來都得一邊跑一邊脫。
劉裕冷笑道:“往哪里跑!”正要拔腿開追,可是身后三里處,卻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號角之聲,他的臉色一變,看向了身后,只見身后的那片煙霧,已經幾乎全部散盡,五百余甲騎俱裝,分為三列列陣,緩步前行,而當先一人,全身銀甲,手持一桿長槍,冷電般的眼睛,直刺自己,可不正是慕容鳳?
劉裕一下子反映了過來,心中暗叫糟糕,自己剛才千算萬算,對慕容寶的攻擊可謂完美,但終歸還是讓慕容鳳沖了上來,這位名將絕不可能在河邊永遠那樣呆著,尤其是在自己這里殺聲動地的情況下,終于,在自己的背后,仍然是出現了一支真正的,強大的甲騎俱裝。
劉裕轉眼四顧,只見北府軍的戰士們,仍然在和燕軍的甲騎俱裝殺成一團,不過勝負已經漸漸地分出,還能戰斗的甲騎俱裝,以及那些前面的燕軍步兵,已經不到三百人,隨著慕容寶的逃離,更是失去了主心骨,不少人是在麻木,機械地,幾乎是為了生存本能地在廝殺,卻是沒有了任何的希望,而北府軍的將士們殺得興起,呼喊吼叫,甚至都沒怎么顧得上注意到身后的危險。
劉裕咬了咬牙,這種超人的戰場嗅覺幾乎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也是讓他多次在戰場上自救和救人的秘密所在。
他的心中迅速地作出了判斷,現在的首要任務已經不是去追殺那跑出百余步外的慕容寶了,雖然自己這樣追肯定能追上,但萬一對面慕容垂派騎來救就說不準了,對勝負的榮譽未必真的能讓他不顧自己世子的死活。
更不用說現在真正的勁敵已經出現在自己的身后了,他們可是經過了充分的休息,養精蓄銳,本方之前所用的一切詐術與埋伏,現在都不可再用,只有在這里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與之一決勝負,在平原上以鐵甲步兵硬扛甲騎俱裝,那得需要陣形和組織才行,只靠血肉之軀,即使是壯如劉敬宣這樣的人熊,也難以抵抗。
于是劉裕迅速地作出了決定,他扭過了頭,再也不看慕容寶一眼,翻身騎上了慕容寶的坐騎,那匹高頭大馬搖頭長嘶,似乎想要把這個敵人甩下來,劉裕狠狠地一腳踢在它的肋側之上,這一下是以前跟慕容蘭學的,在這里一腳,可以讓馬兒一下子又痛又酸,失去掀人的力量,一般來說,即使是烈馬,只這一下也會老實得多了,戰馬經過訓練,往往早就給人踢過這里,心理上有陰暗,只要用力一踢,幾乎是必然安定。
果然,這匹坐騎猛地渾身一抖,然后就是低頭順從,再也不敢左搖右擺了,劉裕大聲用鮮卑語和漢語先后說道:“別再打了,燕軍將士,停止戰斗,我保證你們的安全。”
打斗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劉裕的聲音,中氣十足,即使是在一片兵刃相擊之中,仍然是清晰可聞,北府軍將士們與燕國的步騎,放下了兵刃,互相戒備著,把本方的傷者同伴拖回到自己這里,重新形成了兩個集團,相隔十余步,燕軍剛才還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甲騎俱裝和步兵,這時候還能自己騎在馬上或者是站著的,已經不到二百人了,個個身上傷痕累累,垂頭喪氣,而北府軍將士們也都是渾身浴血,汗透重甲,可是人人臉上都是興奮之色。
劉裕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大弓,而弓的一端,頂著慕容寶的那頂漂亮羽冠,他大聲道:“你們可看清楚了,這弓,這馬,還有這頂羽冠,是誰的?”
一個聲音驚呼道:“這是,這是世子的,你把他怎么了?!”
劉裕朗聲道:“你們的世子,讓你們留下來拼命,為他爭取逃跑的時間,這就是你們的主將,你們的世子,現在就象一個喪家的野狗一樣,逃回他的父王那里了。我劉裕劉寄奴,可以為我的兄弟們獻出生命,只為他們活下來,而你們的世子,卻只會讓你們為他拼命,好讓他能活下來。燕軍將士們,你們還想為這樣的人戰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