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濟的眼中淚光閃閃,這還是第一次,他能在眾人面前,被心中的偶像,北府軍的第一勇士當面這樣支持和肯定,他激動點著頭,說道:“既然寄奴哥這樣說了,我也沒什么顧忌,今天的話,是我一人所為,跟檀家無關,將來真的要是以言獲罪,也絕不會連累兄弟們和叔伯。”
劉裕點了點頭,沉聲道:“大家都聽好了,咱們入北府時,就有過誓言,都是生死兄弟,什么叫兄弟?就是戰場上是用生命來掩護同袍,戰友的人,也是值得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側面托附的人,還記得咱們怎么練陣型的嗎?自己手中的盾牌,不是護著自己,而是要護著同伴的半個側面,現在,道濟兄弟要論兵法,國事,為咱們兄弟分析將來的前程,這里,就是我們的戰場,道濟兄弟的側面,就是他的這些話,那我們的盾牌在哪里?”
所有人都齊齊地站起,以手按胸,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就象在軍中一樣:“道濟軍議,絕不外泄!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劉裕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揮手,眾人都盤膝坐下,這會兒大家已經不再是酒友敘舊,而象是在軍中開始軍議和布置作戰任務時那樣認真了。
檀道濟朗聲道:“現在的大晉,跟南渡以來這百年的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建康城中的那些個大世家,這幾年北伐的消耗不小,而謝相公這位大晉第一權臣之死,意味著壓制皇權的世家力量暫時消失,謝家既退,現在的世家首領變成了尚書仆射王國寶,其人多年來黨附會稽王,又多用奸邪小人,看看咱們京口的刁刺史,刁長史,就知道他們所追隨的王仆射是什么樣的人了,也就短短兩三年,大晉各地吏治腐敗,連咱們京口都給弄得烏煙瘴氣。”
檀憑之冷冷地說道:“王國寶確實是混蛋,刁家兄弟也確實是狗官,但這些跟內戰有啥關系?皇帝奪回了權力,而跟著他們的王國寶之流也可以把自己的那些黨羽,走狗安置到各地,他們的敵人能是誰?”
檀道濟看著劉裕,微微一笑:“這點,寄奴哥應該最清楚,謝家雖然因為北伐失敗,相公和玄帥先后去世而暫時式微,但是以謝家為首的一批世家,卻不會甘心就此退出,皇帝跟他們的矛盾,也只是以前謝家專權,皇權不振,現在謝家倒了,皇帝卻發現權力仍然不是自己的,而是轉到了自己的弟弟會稽王手中,而會稽王明知王國寶之流貪婪愚蠢,卻仍然重用,只是因為他們肯俯首聽命罷了,如此不以國事為重,盡用奸邪小人,說明他圖的,不會是財,而是權,作為一個權頃天下的王爺,又有什么權力,能比他現在更大呢?”
檀憑之倒吸一口冷氣:“道濟,這話可不敢亂說啊,你想說會稽王有謀反之心?他有這個必要嗎?”
檀道濟搖了搖頭:“他不用謀反,但象謝相公那樣長久地把控權力即可,繼續把皇帝架空。如果皇帝本人只是個安于享樂之人也就罷了,可我們的皇帝,也是個想要有所作為,不甘被人擺布之人,要不然當年也不會用會稽王來牽制謝家了,現在謝家倒了,自己的弟弟卻成了新的謝家,這口氣怎么能咽下?所以,他開始用那些跟王國寶為敵的世家,比如王恭王鎮軍,就是玄帥的至交好友,也是他當年前皇后的胞兄,是他的小舅子,以這樣的親密關系,出鎮揚州,掌握北府軍,就是要把這支大晉最強的軍隊,控制在手中,必要的時候,掃平各地,甚至帶兵入京,直接掌握朝政。”
魏詠之的兔唇翻了翻:“你說的輕巧,北府軍確實是大晉無敵,但是這支軍隊從來沒有用于內戰過,我們只對與胡虜作戰感興趣,再說了,北府軍的對手在哪里?荊州嗎?”
檀道濟正色道:“荊州現在在王忱手中,他是王國寶的親弟弟,現在王國寶在內控制朝政,把王忱外放,如果能順利地從桓家那里掌握荊州的軍力,一旦朝局有變,就可以學習大晉百年來的舊事,從荊州起兵順江而下,荊州的稅賦,糧草都幾乎是獨立的,又有防備北方強胡之名,可以常年保持大軍,一旦這支大軍聽從王忱的命令,那京城的朝廷,可以以何來對付?謝家的女婿,瑯玡王氏的掌門人王凝之大人現在出鎮江州,算是第一道防線,但江州兵少民弱,根本擋不住,豫州又在王氏一黨的庾準手中,能阻止荊州兵馬的,只有北府軍了。”
檀憑之恨恨地說道:“你這些只是你的猜想,王忱現在可沒這個心思,就算有,他連控制荊州的能力都沒有,如何作亂?”
檀道濟正色道:“如果桓玄這個時候回荊州,跟王忱合作,那他就有控制荊州的能力了,桓家一直野心勃勃,從桓溫開始就有問鼎九五的野心,只不過當年被謝相公所阻止,后來桓沖以大局為重,專注于荊州的自治,暫時收起了野心,但這位桓玄桓世子,可不是他的叔父,其人一向熱衷于鉆營,連桓沖都警惕他的野心,怕他一旦得到荊州會舉兵反叛,所以遠遠地把他打發到建康,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建康暗中聯系各個世家,如果他的意向只是回荊州,何至于此?”
魏詠之若有所思地說道:“聽你這么一說,還真是這么回事,但是我聽說以前桓玄想結交會稽王,卻給當面羞辱,形同決裂,他跟王忱聯手,我看不可能。”
檀道濟嘆了口氣:“如果是會稽王自己出鎮荊州,確實不可能,但是在我看來,王忱和會稽王,也未必就是一路人,王家所圖,恐怕和會稽王想要的,是同樣的東西,這就有合作的可能了啊。”
劉裕微微一笑:“道濟,你說這話,可有何憑據,荊州那邊的事情,又是誰告訴你的?”
檀道濟咧嘴一笑:“因為王忱現在在四處尋找桓玄的下落,如果他只是安心當個荊州刺史,搜刮點財產,何必如此?至于這事,是您的兩位高足,朱齡石和朱超石兄弟告訴我的,當年我們從軍時曾經在一起訓練過,是吃一口鍋的好戰友,寄奴哥,他們托我向您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