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五虎聽得連連點頭不已,劉裕的話鋒一轉:“這回你們作亂,死罪雖免,但活罪難饒,你們沈家在上虞的產業,莊園,領地,都不可能再擁有了,以后想要恢復昔日的榮耀,只有從軍報國,殺賊立功,只要你們真正地立了功,我一定上報朝廷,給你們應有的獎賞。”
沈淵子咬了咬牙,單膝下跪,連同著他身后的四個兄弟:“我沈家五兄弟對朝廷沒什么感覺,活我們命的,是劉公你,從今以后,你就是我們的大哥,恩公,愿為劉公,出生入死,再所不辭!”
劉裕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笑:“今生,諸君與我共取富貴!”
一個時辰之后,烏莊莊園一角的哨樓之上,劉裕與徐羨之比肩而立,看著遠處的錫山方向,一條長龍也似的隊伍,盡是百姓,一個個挑著擔子,推著小車,扶老攜幼,在沈家五虎和百余名親信部曲的帶領之下,走向了遠處的吳興城方向,而袁崧帶著幾十名軍士,穿梭于隊伍之間,不停地向著隊伍里的老弱病殘們加以慰問,而一邊的陳遺,更是帶了三四個壯漢子,挑著擔,盛著大餅,根據袁崧的指示,把一塊塊熱氣騰騰的面餅,發放到那些連走路都有些困難的老弱們手中。
徐羨之面無表情,就這樣跟個木頭人一樣站著,劉裕輕輕地嘆了口氣:“羨之,你若是心里不好受,就罵出來吧,甚至打我一頓也行,畢竟,你最后沒有報父仇,是聽了我的話,放過了沈家兄弟。”
徐羨之嘆了口氣:“本來這些天,我每個夢里都是如何地手刃仇人,可是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又會痛哭,因為我知道,即使殺光沈氏一族,父兄也不可能活過來了。回想當時的情況,沈云子確實留下了足夠我們逃跑的時間和機會,他們并不是真正的殺父仇人。”
劉裕有些意外:“你真的能這樣想?那殺你父親的是誰?”
徐羨之的眼中一陣濕潤:“是我父親身為朝廷命官,盡忠職守的本分最后要了他的命,吳地八郡,州縣官員中,半數棄城而逃,半數死于賊手,但是除了會稽內史王凝之,是守城失敗而亡外,其他人無一例外都是逃跑不成,在路上給抓住后殺害的,只有先父,是放棄了逃跑的機會,官服殉職,這是他從小教導我們的事,父母官,一定要保護自己的子民,如果無法保護,那就得獻出生命,這就是為官者的本分。”
劉裕嘆了口氣,喃喃道:“令尊大人是個好官,是個好人,可惜,太可惜了。其實,城池陷落,并不是他的責任,妖賊勾結吳地土豪,加上朝廷之前的樂屬征兵令,早就失盡民心,這一場戰爭,不是這么容易結束的,殺山中之賊易,除心中之賊難啊。”
徐羨之點了點頭:“是的,我們父子在吳地為官也有十余年了,深知世家高門欺負民眾有多狠,若非如此,又怎么會有這么多民眾倒向天師道?先父在時就說過,吳地早晚會亂,一亂,就會是大亂,非經年累月不能解決,甚至,會摧毀大晉的根本,我們都不希望這件事發生,但最后該來的還是來了。”
劉裕正色道:“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平定這場叛亂,以告慰令尊大人,還有那么多無辜的枉死者。”
徐羨之的目光看向了遠處:“我知道寄奴哥你的雄心壯志,也知道你的手段和獨到的眼光,所以,這次我不能殺沈云子,殺他一個,等于盡失吳地人心,再不會有歸順朝廷了,謝琰剛愎自用,劉牢之縱兵擄掠,他們這趟一來,把吳地人心進一步地淪喪,只怕天師道卷土重來之時,為時不遠了。寄奴,你必須要早作打算才是。”
劉裕點了點頭:“我給從北府軍趕了出來,到這烏莊,名義上說是看守糧庫,協助袁內史治郡,但實際上,是要監視吳地的一舉一動,如果妖賊大舉來襲,要第一時間通知劉大帥率軍回來。只是,不知道謝琰是不是能放下他的那些驕傲和自大,認清形勢,跟北府軍通力合作,不然的話,只靠他的力量,很難擋住天師道的回歸。”
徐羨之微微一笑:“其實你真正要依靠的,不是謝琰,也不是劉牢之,而應該是你自己,寄奴,你的大名,天下無人不知,前日里烏莊一戰,即使是對你的虎名不太熟悉的江南吳地,現在也都知道獨驅數千人的那個鋼鐵戰士劉裕了,現在你又救了山中的五千多戶百姓,收服沈家五子,你的仁德之名,很快會傳遍三吳之地,接下來你要考慮的,是如何利用這些力量,成就一番事業了。”
劉裕搖了搖頭:“現在不能考慮這個事,我只是一個守衛糧倉的小軍官,兵不過數百,真正能治民理政的,是袁崧袁內史,不是我,能赦免這些人的,也是袁內史,不是我。”
徐羨之笑道:“只怕多半的百姓,連吳國內史是誰都不知道。亂世之中,能讓百姓生死相隨的,首推打仗的本事,你得先有辦法保護他們的性命,才能談其他,在此之上,則是仁德。謝琰這回回來,放著天師道不怎么去防備和追擊,反而是派兵帶著謝家子侄到處去收回原來的莊園,甚至搶奪其他的無主莊園,他這么急著趕走劉牢之,又以吳地未定的名義,拒絕朝廷往這里派官員,就是想把這吳地八郡,都徹底變成謝家的地盤。”
“上次會稽之戰,謝大姐被王凝之所迫,騙幾萬莊客吃下了毒丸,最后全部中毒身亡,謝家的名聲,也是一落千丈,連夫人自己都無顏回山陰了。現在會稽的民眾,寧可躲在山里也不肯回謝琰那里,人心向背,不言而明,天師道若是此時卷土重來,我敢說,上次八郡淪陷的悲劇,一定會再次重演的!而這一次謝琰再失敗的話,大晉的高門世家,就會徹底地跌落凡塵,從此再無掌軍可能,這就是寄奴你創造真正屬于自己功業的時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