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城下回蕩著:“益州毛刺史,起兵順江東下,已破白帝,兵進江陵。襄陽庾仄,率義軍七千,擊破偽南陽太守馮該,占據雍州。江州刺史郭昶之,迎奉陛下歸位,已起兵直向建康,而建康一帶,也是義軍四起,鎮軍參軍王元德,王仲德兄弟,率部曲攻克石頭城要塞,威脅京城,歷陽的豫州刺史府參軍諸葛長民,廣陵的江北大營參軍劉毅,還有我等,同時建義,已占三郡,正是要會合四方大軍,共擊逆賊桓玄。他不來找我們,我們還要去滅他呢,城下眾軍,你們自己想想,是忠于大晉,還是要跟著桓玄滅亡!”
他說著,一把摘下一邊的何無忌大戟之上,插著的桓修首級,用力一擲,就扔下了城下,順手抄起大弓,一箭射出,飛過足足兩百多步,就落在刁弘馬前,不到十步的地方,箭羽猶自晃動不已。
刁弘嚇得哪還敢再說什么,一勒馬韁,伏在馬背上,轉身就逃,身后的軍士們一下子群龍無首,頓時就陷入了混亂,幾百人解甲棄兵,跪地請降,更多的人則是轉身跟在刁弘的后面,落荒而逃,三千大軍,只是片刻之間,就這樣作鳥獸散了。
城頭的軍士們,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何無忌也長出一口氣,轉身回走,劉裕的眉頭微皺,在一片喜慶之中,他卻是發現,何無忌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笑容,而那朗讀檄文時,更是有一陣難以言明,無法抑制的悲痛之色。似是有一股巨大的傷感,又不能表達,劉裕轉頭對著檀憑之說道:“瓶子,這里你安排一下,我去看看無忌。”
檀憑之點了點頭:“他今天怪怪的,感覺魂好像都不在身上。你最好問清楚,大戰在即,我們每個人都不能掉鏈子!”
劉裕追下了城樓,只見何無忌走向了一邊墻根處,一棵大樹,無力地倚在樹上,一動不動,劉裕的神色一變,因為他突然發現,何無忌的朝服已經在這一路之上解下,露出了里面系在腰上的一根麻布繩,鎧甲在身,卻是孝帶纏腰,顯然,有極重要的親人故去了。
何無忌沒有回頭,他的聲音盡量保持著平靜,卻無法掩飾內心的憂傷:“寄奴,就在昨天夜里,我娘她,她自盡了。就是,就是因為,因為不想我掛念著她,分心,所以,所以她才…………”
說到這里,何無忌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悲痛了,直接回頭撲進了劉裕的懷里,放聲大哭,劉裕的眼淚也馬上流了下來,淚眼模糊之中,他似乎也看到了慕容蘭的影子,看到了自己的一家人,何無忌一向是京口出了名的大孝子,甚至因為要侍奉母親,到現在都沒有兒子,這老母過世,對他的打擊,可謂是晴天霹靂,能挺到現在沒崩潰,已經奇跡了。
劉裕輕輕地拍著何無忌的后背:“無忌,你先平靜一下,手頭的事情不要擔心,我找其他人處理,你和孟昶留在城中,總領后方,打仗的事,暫時不要管了。有我們呢。”
何無忌抬起了頭,抹干了眼中的淚水,神色變得堅毅:“不,我娘之所以主動離世,就是因為不想拖累我,不想我在戰陣對敵的時候,有所分心,你這樣做,等于讓我娘白死了。現在我所有的悲痛,都會指向桓玄,是他,就是他讓我家遭遇這樣的大難,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報仇!”
劉裕認真地點了點頭:“很好,但是無忌,你也知道,現在我們不僅需要化悲痛為力量,更需要冷靜。你今天到目前為止,都表現得非常克制,沒有露出半點破綻,但在戰場之上,沖鋒陷陣,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不把你安排在后軍,而是放在中軍,跟我對調一下,請你理解。”
何無忌咬了咬牙:“我不會誤事的,讓我當前鋒,我一定會聽你的號令。”
劉裕正色道:“無忌,現在你我的身上,寄托了無數人的身家性命,不僅是我們這些義士,更是我們的家人,現在生死都系于我們一身,你還有妻兒,還有家,還有阿壽他們這些親人,我們必須要為了他們而戰,京口起事已經成功,刁弘也退走了,但是我想建康那邊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傳來,只怕元德,扈興他們兇多吉少,我們現在不能指望建康和歷陽,需要馬上整編隊伍,打聽廣陵那里的消息,如果希樂他們得手,就讓他們馬上過來,我們合兵一處,直接攻擊建康!”
何無忌沉吟了一下,說道:“你說的有道理,建康刺殺,我本來就并不看好,但王家兄弟堅持,也只能讓他們試一試,現在建康那里多半失敗,歷陽隔在江西岸,最好的結果也只是長民得手,隔江相對。桓玄手中兵多將廣,刁弘和京口的守軍只是其先頭部隊而已,光是建康城一帶,就有八萬以上的大軍可以出動,三天之內,就可以整軍撲向我們這里,我們現在沒有內應,無法主動攻擊建康,我意,還是趕快轉移義士的家屬到廣陵,然后隔江相對,北邊奪取江北六郡,必要的時候,取得南燕的支持,雖然我們一向與胡人作戰,但生死關頭,也顧不了這么多了,你應該去聯系阿蘭。”
劉裕搖了搖頭:“無忌,我們要是現在這樣一軟,一退,那就是前功盡棄,我們起兵建義,本就是利用北府軍士們心中的屈辱和憤怒,這才能一呼百應,京口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父祖之輩就扎根的地方,他們的墳墓都在這里,難道我們離開京口,看著桓玄把我們的祖先們開棺剖尸,讓他們的靈魂也不得安寧嗎?那就是徹底斷了我們北府軍的根啦!”
何無忌咬了咬牙:“那難道你就想靠這點人馬,不到三千的兵力,去對抗桓玄的八萬大軍嗎?不是每次都有這樣的好運氣,桓玄手下也有不少良將,下次我們的對手,遠不是刁弘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