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輕輕地嘆了口氣“稚遠,你恐怕有件事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劉裕,他的身邊可不止是有一堆肌肉猛漢啊,劉穆之,徐羨之這些人,包括孟昶,魏詠之,可都是文才出眾的治世良才,不是說非要有我們世家子弟,他才能治國安天下啊。”
王謐的臉色一變“這,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到過。不過劉穆之是江家女婿,徐羨之也是中等世家,并不是純粹的寒人軍漢,他們跟我們,本質上應該是一路人,只要讓點利益給他們,那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合作的吧。”
謝道韞搖了搖頭“王稚遠,你王家,我謝家,還有庾家是怎么起家的,怎么發展的,你難道都忘了嗎?在西朝之時,我們這些家族就相當于當時的劉穆之,徐羨之,都只是中等,甚至是中等偏下的士族,靠著從龍之功,靠著擁立晉元帝,建立了東晉,才一躍成為江左頂級世家,當年我們的先輩們把我們的家族做大做強,難道劉穆之,徐羨之他們就要永遠居于我們之下?現在我們高門世家子弟,論起軍政才能,有哪些可以跟這些起于微末的家伙比的?叔源,你自問比得上劉穆之嗎?”
謝混咬了咬牙“要論處理那些俗務,軍務,做些吏員的事情,我確實不如劉穆之,但要論風雅,氣度,吟詩,清談這些,我自認…………”
謝道韞冷笑道“夠了,這就是問題所在,以前大晉的天下,是皇帝架空,世家聯合掌權,務虛而不務實,守著吳地的莊園產業,靜待天下有變,有機會內收荊湘,外復中原,并不需要太多的實際才能,因為,我們各大世家,防范某些象桓溫這樣借著北伐之功,想當實權皇帝的大世家,勝過防范胡虜。先相公大人,也是因此而逝。所以當時我們各大世家的子弟,以清談,吟詩,風雅為追求,這是大晉近百年來的風氣。”
“可是現在,時代變了,劉裕如果擊敗桓玄,那北府軍這些軍漢集團,以及跟他們聯合的中下層士人,就會奪取政權,不管他們是自立還是繼續擁立司馬氏皇帝,恢復大晉,我們高門世家都不可能再掌握政權,而他們一定也會征戰四方,要富國強兵,這就注定了他們會用大量能算賬,能收稅,能理財,能抽丁,能管糧,能修路,能架橋,能挖河的能吏。劉穆之,徐羨之都是這樣的人,他們的才能,恰恰是我們高門世家子弟,所看不上,但又是劉裕這樣的人最需要的。現在,各位還幻想著能跟劉裕合作嗎?”
室內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寂,庾悅咬了咬牙“難不成,我們就算主動向劉裕投效,也是死路一條嗎?”
謝道韞平靜地說道“富貴權勢,如過眼云煙,古人說得好啊,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我們高門世家壟斷大晉的權力,控制天下的權力太久了,所以不思進取,能力退化,現在終于要到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的程度,今天你們來找我,想讓我出面,以謝家對劉裕以前的恩情,請求合作,作為世家貴族,高門士人,能做到這步,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還遠遠不夠。”
謝混恨恨地說道“實在不行,咱們另尋他人,北府軍里也不是只有一個劉裕,還有另一個劉毅呢。這人可是親近士人,又一心想往上爬,我們跟他搞好關系,未必會比跟劉裕差。”
謝道韞的眉頭一皺“叔源,你萬萬不可有這樣的念頭。劉毅太貪,手也太長,四處想伸手,必然會跟劉裕以后起了沖突,我們高門世家,任何時候也不可輕易地倒向哪方,因為劉裕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個執政者,他是不會跟我們客氣的,站在劉毅一邊跟劉裕為敵,下場絕對好不了。”
謝混不以為然地說道“姑母,您不能因為堂姐的關系,就…………”
謝道韞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別提你姐,她再怎么說是為了王謝兩家的存續,犧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才讓我們可以家族保全,你若是貪圖那危險的權勢,現在就想跟劉毅結交,那以后你的事情,與我無關,你們想商量什么,就自己商量好了,何必要與我這個老婦人計較?”
她說著,站起身,駐起一根龍頭拐杖,頭也不回地大步出門而去,王謐和庾悅連忙起身行禮,還沒來得及說話,謝道韞的身影,就消失在小院之外了。
謝混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久久,才嘆道“姑母已經沒有振興謝家的雄心壯志了,不過,也難為了她,這么多年撐過了謝家最艱難的日子,以后謝家的事情,二位就跟我商量吧。”
王謐的眉頭一皺“這樣不太好吧,世人皆知夫人才是執掌謝家的掌門人,現在叔源你…………”
謝混冷冷地說道“我謝混謝叔源,也不是毛頭小子了,王仆射,你可別忘了,我早已成丁,還親手為先父大人報了仇,按我謝家的規矩,我已經有當掌門人的資格,今天姑母大人離開時,也說了讓我們自己商量,你們還要懷疑我的資格嗎?”
庾悅連忙打圓場道“叔源,我等絕非此意,只是,只是夫人畢竟德高望重,經驗豐富,凡事和她最好還是取得共識的好。”
謝混擺了擺手“她既然不想聯系劉裕,又不允許我們接觸劉毅,那就沒有什么共識可言了,按她的意思,我們在這里坐等著劉穆之,徐羨之這些鄉巴佬取代我們,才是唯一能做的,這樣的坐以待斃,你們甘心嗎?”
王謐咬著嘴唇,沉聲道“若是甘心,我們又何必來此呢?只可惜夫人不肯相助,那叔源你有什么好辦法,我們一起商量吧。”
謝混看著庾悅,微微一笑“仲豫,以你所見,我們應該怎么辦?”
庾悅勾了勾嘴角“我有連環計,語與二君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