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中軍,陣外。
徐道覆的雙眼圓睜,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的戰況,一陣鼓角之聲響過,又是一大批進攻不成的天師道軍隊,帶著不甘與失望,垂頭喪氣地,如潮水般地退下,而已經在正前方列好陣的另一批軍隊,則開始列陣緩步向前,對著前方那巋然不動的晉軍戰陣,發起了新的一輪沖擊。
在這個新出發的攻擊軍陣后百步左右,坐臥一地,在邊吃邊喝的部隊,則在其軍官們的連喊帶踢之下,不情愿地起身,整理好自己的準備,準備進往剛才上一個批次的軍隊列陣的位置,同時,把這片一里方圓的空地,讓給剛剛退下來的那批部隊進行休整。
殺千摩緊緊地握著自己手中的長柄大斧,嘴里念叨著:“該我上了吧,該我上了吧,徐大帥,怎么還不讓我上?”
徐道覆輕輕地搖了搖頭:“老殺,別急,你的這五千嶺南精銳,可是我最后的生力軍,要到關鍵的時候才上,現在,晉軍的陣型還沒有崩潰,還沒到關鍵的時候,一旦打到敵軍的帥臺之前三百步,我會讓你出動的。”
正說話間,前方晉軍陣后也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鳴鑼之聲,遍布尸體,前后綿延五百步的防線,那一片整齊的盾墻,開始緩緩向后,又退出了五十步左右,而新空出來的地方,地上則是一片血跡,顯然,剛才的戰斗中,盾后的晉軍死傷,也不在少數,只不過,沒有任何一具尸體或者是傷員被留下。
殺千摩哈哈一笑:“徐大帥,看到了嗎,晉軍頂不住了,又退了!現在離帥臺只有三百步不到啦,還不讓我上嗎?”
徐道覆的眼皮微微地跳了跳,沉吟了一下,說道:“好的,老殺,你現在帶著你的部下,前出到預備隊之后,向兩翼展開,等我的命令,如果這里三面黑旗豎起,就是你們部隊全線沖擊的時候!”
殺千摩興奮地一跺腳,拎著巨斧,轉身就向前跑去,很快,前方那密集的嶺南拳蠻軍陣,也開始了潮水般的行動。
徐道覆長舒了一口氣,這會兒,在他所站的小丘之上,方圓幾十步內,已經沒有了別人,只有一個傳令兵模樣的人,還站在他的身后,當殺千摩走遠后,這個人直起了身子,桑昆道友那張臉,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滿面紅光,而這張人皮面具后,那雙精光閃閃的眼睛,卻提示了此人的真實身份,黑袍陶淵明。
徐道覆回頭看了一眼黑袍,嘆了口氣:“大牛道友就這么死了,想不到他跟了你這么久,也沒學會你的謹慎啊。”
黑袍冷冷地說道:“沖動,直接,莽撞,這是大牛刻在骨子,流在血液里的東西,不是跟我混了一段時間就能改變的,這也是他的命,我讓他不要沖得太快,結果他自以為燒死了檀道濟,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才會把小命給搭進去,你讓我怎么救他?”
說到這里,黑袍勾了勾嘴角:“不過,我會想念他的,畢竟處了近一年的時間,也有點感情了。”
徐道覆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你要我派援軍,我讓李南風帶了三千人馬去了后軍那里,你為何還要自己過來呢,是信不過我?”
黑袍搖了搖頭:“后軍那邊也就那樣了,你派了援軍,晉軍也派了一千多人來援,占了那防線在抵抗,松風沖了好幾次也沒沖下來,我想李南風也不一定能得手,與其在那里觀戰,不如來你這里呢。”
徐道覆輕輕地“哦”了一聲:“你不是還有三千板盾蠻的族人嗎?跟我說了這么久,這會兒真的要拼命的時候,你就一直藏著他們不用?”
黑袍的嘴角勾了勾:“還沒到關鍵決戰的時候,你的將軍衛隊和殺千摩的嶺南拳蠻,不也沒用嗎?”
徐道覆冷冷地說道:“我說黑袍,大家都是老相識老江湖了,這種場面話就不用說了吧,你我都要留點最后的反擊之力,可不能一下子用光了,不然最后就算要撤,也沒人來護著我們撤了,至于你的板盾蠻族人們,一旦出現在戰場上,那你的身份很可能就會給查到了,所以你一直隱藏實力,我也可以理解。”
黑袍冷冷地說道:“不錯,我確實是這么想的,但這回我也把我除了族人外,所有手上的兵力全用上了,隴右羌氐和老楚軍將士,幾乎全軍覆沒了,可你這里留著將軍衛隊不用,我還可以理解,但那些個嶺南蠻子,你當成寶貝一直不上陣,又是什么想法?”
徐道覆嘆了口氣:“我得為自己留條后路,要是這回實在打不下荊州,那回頭再打劉裕,幾乎沒有勝算,最后的情況就是回到嶺南,固守五嶺,靠著嶺南的地形,瘴氣,再保個最后的立足之地。”
黑袍搖了搖頭:“道覆,什么時候你變得這樣瞻前顧后了?我印象中的你,是那種不管不顧,勇往直前,不留后路的人啊。為何這戰若是不順,還要想著回嶺南?劉裕這回能放過你,還讓你在嶺南割據?”
徐道覆咬了咬牙:“這還不是跟你學的,要是我每次都是不留后路,只想著一錘子買賣,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兵法上就是要未慮勝先慮敗,作為小兵,棋子,得勇往直前,不想太多,但作為主帥,我不能完全不考慮這些事。”
說到這里,徐道覆頓了頓:“盧循一早就在防備我,他把大部分的從吳地起兵時的老部下抓在手里,我只能在嶺南發展本地蠻夷作為新鮮血液加入我的部下,不過這樣也有個好處,盧循部下的家屬,甚至他的父親和家人也在廣州,我早就安排人控制了,這些本地蠻夷還在,那就意味著我對嶺南的控制還在,就算我這回兵敗,回到盧循那里,他也不能借著敗戰之名來處置我,所以,我得留著殺千摩的這些兵馬,這是為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