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將明威將軍、虎翼第二軍都虞侯、漳州團練副使、帶御器械,江風烈。”
站在趙獵面前,那個一身素服、額系白麻的青年如是自我介紹。
這個人及其四隨從是馬南淳帶回來的,然后五人第一時間登高憑吊。而馬南淳則先行向趙獵報告此行結果。一切如馬南淳所言,其兄馬南寶同意將二百新募壯士交與馬南淳和趙獵指揮,并提供錢糧、騾馬、船只、水手、役夫等各項軍資。不過馬氏的船只都是客船或商船,并沒有戰船,這一點沒能達到趙獵的要求。
馬南寶或許不完全相信乃弟一面之辭,對趙獵未必看重,但至少相信自己的弟弟,這些兵就當是交給弟弟帶了。更何況對方還自備兵器,光這一項就值了。
不過要把這些兵船物資運至厓山,很難不被蒙元水軍發現,最好的方案就是趙獵把武器帶過來,運武器總比運人簡單多了。
于是馬南淳一邊繼續派人打探巴根下落,同時準備動身返回厓山,請趙獵前往香山。將將動身,忽有貴客來訪,這位訪客,就是江風烈。
“江風烈,字師毅,是故武肅公萬載之孫,道齋先生次子……”
江萬載,江氏“三古”之一,故丞相江萬里之弟。咸淳九年(1273),率勤王師入衛臨安。被謝太后信重委以重任。景炎三年(1278)三月,保護行朝到達廣州灣,護衛端宗登上海船,卻又突然遇上臺風,將年幼體弱的宋端宗刮落海中。江萬載以逾七十之軀奮力躍入海中救起了宋端宗,自己卻不幸被海風巨浪卷走。追贈“開閩侯”,賜謚號“武肅”。
道齋先生,即江萬載次子,名鉦,字國巖,號道齋,江氏十二齋之一。咸淳九年(1273),響應其父江萬載號召,積極參與籌組義軍,任義軍先鋒將。在抵抗蒙元入侵的斗爭中箭傷劉整,被謝道清詔授從軍征郎將。德祐元年(1275年)入衛臨安后,被詔授殿前禁軍都統制之職。是年七月,率殿前禁軍將在焦山之戰中大敗的張世杰、劉師勇、蘇劉義等人救援回臨安。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與其父江萬載擁軍保護益、廣二王人員撤離危城臨安。是年五月,在福州與父江萬載及其他大臣擁立廣王趙昰登帝位,江鉦被詔令授殿前禁軍副都指揮使之職。
祥興元年(1278年)六月,江鉦保護行朝到達厓山,召令為殿前禁軍指揮使。在對待厓門布防問題上,張世杰與江鉦兩大軍事統帥產生嚴重分歧。江鉦要求分兵防守崖門出入海口,以便相互呼應,張世杰擔心兵力分散,堅決不同意。江鉦不同意張世杰把大船都用鐵鏈相連的方案,并暗示其可能重復焦山之戰的錯誤。焦山之敗是張世杰的痛處,這捅了張世杰的肺管子。于是請楊太后的下詔調江鉦回南康軍立江萬載衣冠冢并募兵籌餉,將其打發到地方。
厓山海戰最激烈時,張世杰曾派兵船欲迎末帝突圍,但末帝與陸秀夫見來迎接的不是熟悉的江鉦、江風烈父子,拒絕登船,以至錯失良機,最終君臣沉海……
“道齋先生回贛為武肅公治墳之后,募得數百壯士豪杰趕去厓山,至廣南東路海豐時,厓門之戰已結束七日矣。道齋先生聞知陸相負幼帝沉海,行朝覆亡。悲慟不可自抑,將諸事交待隨行中子師毅之后,置酒祭奠,隨后投海而歿……”
馬南淳說到這時,悲難自禁,望北長拜。
“滿門忠烈。”聽完馬南淳的敘述,趙獵腦海里只閃過這個詞,對那個披麻帶孝的剛毅青年多了幾分好感。
“江師毅秉承其父遺志,扶棺歸梓之后,僅守孝三日,便南下海豐聯絡諸豪杰,誓與元賊血戰到底。”
“所以他此行就是聯絡你們兄弟?”
“正是。”
“想必你們兄弟也都答應了。”
“我等同意聯合,不僅因為南康軍江氏之威望,更重要的是,江二郎所謀一樁大事……”
趙獵豎著耳朵想聽是什么大事,等了半天,馬南淳卻閉口不言,皺眉道:“仲平兄何必賣關子?”
馬南淳搖頭:“非是某賣關子,茲事體大,在趙兄弟同意加入之前,恕不能泄密。”
這么保密,看來還真是一樁大事。只不過,可惜啊,咱一來好奇心不強,二來也不想湊什么熱鬧,大事就讓大人物去干好了。
趙獵打定主意回絕對方,不過人既然來了,總要接待一番,說點場面話,讓馬南淳面子上過得去。
由于事關機密,于是安排在客船之上接待這位身份不凡的來客,除了兩位當事人,只有馬南淳居間相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釋,趙獵用一塊紅頭巾裹頭,遮掩住短發。此后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就是這副打扮。
聽得江風烈自報家門職務,趙獵就知道,這與當初馬南淳報職務如出一轍,想用一連串官職鎮住自己,先聲奪人——然并卵,這套對自個無效。別說一個從四品勛官(明威將軍)、從五品職官(漳州團練副使)、禁軍都虞侯。就算是一品大員,丞相、太尉、甚至王侯站在自己面前,也很難震懾到他,因為他對這些沒有直觀感受。
趙獵拱拱手:“不知將軍來此有何見教?”
江風烈沉聲道:“仲平兄向本將推薦趙兄弟,聲稱有趙兄弟共攘盛舉,大事可期。不知……”
趙獵打個哈哈,連連擺手搖頭:“我就是個平頭百姓,沒啥能耐,仲平兄過譽了。”
江風烈看了馬南淳一眼,道:“仲平兄稱趙兄弟有家傳利器,婦孺可持,當者披靡,壯士使之,如虎添翼,不知可否一觀?”
趙獵不搖頭了,但拒絕之意極為明確:“既是利器,豈可輕易示人?”
江風烈咄然:“國破如此,我等皆有殺身成仁之心,便是身家亦棄之。區區器械,又何必自珍?”
趙獵懶得廢話,直接了當回絕:“抱歉。”
江風烈勃然作色:“蒙元最重匠人,但凡屠城,唯匠人不殺。趙兄弟這利器,怕不是防身而是保命吧。”
趙獵手指搭上板機,一霎不霎盯住江風烈:“參觀結束,江將軍,請回吧。”
江風烈劍眉一挑,目閃寒光,一股森森冷意在船艙蔓延開來。
江風烈自南下聯絡四方豪杰以來,挾江氏之聲威,無論地方豪強還是山海強梁,哪個不是聞風遠迎,見貼而拜,鮮有當面拒絕者。大多數時候,他甚至都不用出面,只是派出使者,持信物相召,見者無有不從。能讓他親自說服聯合的,不過一掌之數。
眼下他以從四品高官之尊,紆尊降貴,親見此人。一半是看在馬南淳面子上,一半是沖著馬南淳極力夸贊的那種犀利火器,極力鼓動之下,這才前來見區區幾人團伙。
面子,他給足了,卻被人削得那么干凈,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風烈手按劍柄,冷冷道:“不知是足下的秘器犀利,還是本將手里的寶劍銳利呢。”
趙獵瞇縫著眼:“你可以試試。”
小小船艙,空氣頓時凝固。
一旁的馬南淳額頭見汗,當日布和五人被爆頭的場景歷歷在目,仿佛下一刻,那駭人的一幕又將上演。
不能再遲疑了!
馬南淳倏地站起,插到二人中間,雙手張開,同時對二人叫道:“師毅勿躁,趙兄且慢,請聽我一言。”
江風烈身彎如弓,手握劍柄,肘如繃弦,隨時人劍合一射出。
趙獵雙手叉腰,看似空門大開,卻透著莫測危險。
眼看火拼將起,喋血船艙,馬南淳再顧不得保密,脫口而出:“趙兄弟,我們要劫文少保!”
趙獵眼睛不眨鎖定江風烈,淡淡道:“文少保是誰?”
江風烈臉上浮現鄙夷之色,這年頭,在廣南之地,還有不知文少保者,當真少見。
馬南淳一字一頓:“就是當朝右丞相、少保、信國公,文公天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