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寶樂呵呵拋玩著一把刀子,這是他央了好久,小幺哥哥才勉強同意借給他玩玩的叫什么“軍用匕首”,一聽這名就夠氣派。他以前家境不錯,也玩過真刀真劍,多少有點眼力見,這把匕首雖短,鋼料卻極好,怕不是鑌鐵吧……
“君寶,看到我弟弟沒有?”蚱蜢行色匆匆,一臉焦急。
“沒有,剛才他不是去找小伊姊了嗎?”
“有嗎?”
“走,咱倆一塊去找找。”
“小伊姊,見到我弟弟了沒?”
“剛才來過,要看我打槍,沒看成,去找小七斗蛐蛐了吧。”
“小七,見到我弟沒有?”
“沒啊。”
“他不是找你斗蛐蛐嗎?”
“沒見到啊……”
一圈轉下來,竟然沒找到。此時船遠離海岸,浪高風急,船晃得厲害,不少孩童都出現暈船甚嘔吐。整艘船除了必須在崗的水手船工,其他人都到船艙里安歇了。一眼看去,整艘船上的人寥寥無幾。
“奇了,就在這船上,能跑哪去?”張君寶用匕首柄頂住下頜,眉心打了個結。
“我就怕……”蚱蜢下意識朝船舷瞟了一眼。
“不會的。”張君寶大搖其頭,“這船上那么多只眼呢,哪可能……”
“君寶,你抬抬腳。”蚱蜢打斷話頭,臉色有點奇怪。
“怎么?”張君寶莫名其妙抬腳。
“不是這只,是另一只。”
當張君寶抬起腳時,兩人臉色都變了——鞋底是一只壓扁的蛐蛐,漿液四射。
“紅袍大將!”兩人脫口而出。
沒錯,正是跳蚤最鐘愛的寵物。然而此刻寵物變成了書簽,主人何在?
“完了,你踩死紅袍大將,跳蚤會找你拚命的……”
“不是我。”張君寶拼命搖頭,朝艙室角落一堆纜繩處一指,“紅袍大將是在那里被踩死的,我沒走到那里。”
蚱蜢走近細看,沒錯,這里有明顯漿跡,還有一條蛐蛐腿呢。
跳蚤之前一定在這里,然而紅袍大將被踩死了,究竟發生了什么?兩人順著蛐蛐的“尸跡”,一路找去,痕跡到甲板艙中斷。
兩人互望一眼,底艙是放貨物和壓艙石所在,跳蚤到下面去干什么?再說了,這艙蓋板重得很,跳蚤一人怎可能撬得動?就算兩三個跟他同齡的小伙伴也撬不動啊。
不管什么情況,先下去看看。
兩人抽出艙栓,費力抬起蓋板,一條通向幽暗的艙梯出現眼前。
蚱蜢整個人直直定住,兩眼發愣——梯子第三階,有一只倒扣著的布鞋。這是寺院僧人常穿的那種僧侶鞋,只是很小號,一看便知是小沙彌穿的那種。這只鞋他太熟悉了,就是弟弟跳蚤唯一的鞋子。
踩扁的蛐蛐、沉重的艙蓋、掉落的鞋子……這一切聯系起來,那怕是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也能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蚱蜢的眼睛一下紅了,探身抓起鞋子,二話不說便跳下底艙。
“哎!我們叫覺遠小師父啊……”張君寶一把沒拉住,站在艙口直跌足。回頭看看四周靜悄悄的船艙,再低頭看看黑魆魆的底艙,用力跺跺腳,也縱身跳下去。
……
粗礪的大手輕輕摩挲著跳蚤臟兮兮的小臉,像沙子磨過剝殼的雞蛋。跳蚤從沒那么害怕過,小小年紀第一次體驗到了死亡感覺。這一刻,他不爭氣地失禁了。
惡漢的臉近在咫尺,腥臭的口氣直噴臉上:“說說,還有哪幾個娃兒瞧見爺了?”
“我……我不知道……”
“說出來,爺不打你,不說的話……”惡漢側首看到一堆裝滿谷米的麻布袋,粗短的五指一插,噗地在布袋上留下五個洞眼,谷米簌簌漏下,眨眼間就流滿一地。
“我不知道……哇!”跳蚤嚎啕大哭起來。
惡漢又哄又嚇,折騰半晌,終于不耐煩了,諒這小娃兒在這般折磨下也說不了假話,時辰無多,辦正事要緊。倏地伸手一抓,老鷹抓小雞一樣扼住跳蚤細長的脖子,獰笑道:“永濟寺孤兒是吧,爺這就送你去見你爺娘,九泉之下謝謝爺吧。”
惡漢爪功本就厲害,跳蚤又是個七齡稚童,哪禁得這一下狠的?頓時直翻白眼,舌頭吐長,臉色先紅后紫,血貫雙瞳。
就在這緊要關頭,惡漢身后響起一聲暴吼,一道黑影像豹子一樣撲過來,將惡漢撲倒在地,揮拳一下下痛擊在惡漢后腦、脖頸、后背。
如果這黑影是個與惡漢同量級的大漢,這幾下痛擊多半會令惡漢眩暈趴倒。可惜,這黑影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拳雖快卻不重。惡漢暈了一下,旋即回來神來,勃然大怒,猛翻身將蚱蜢壓在身下,一手扼住其脖子,一手高舉揮拳砸下。
噗地一拳,打得蚱蜢牙齒飛射,鼻血長流;第二拳砸下,蚱蜢顴骨腫得老高,青中帶紫,一只眼睛都被擠小了;第三拳……這一拳若砸下,蚱蜢這條命估計得懸。
但惡漢剛舉拳,突然大叫一聲,拳頭一縮,卻見手腕處被割開一道豁口,皮翻肉綻,鮮血淋漓。猛地放開蚱蜢轉身,卻見身后一微胖少年,手持短刃,正合身向他撲來。
艙底雜物甚多,難以騰挪,惡漢雙掌一合,夾住少年持刀手腕,往身后一甩,同時腳下使了個拌子。原指望少年摔個跟斗甚至飛出去,沒想到少年體形胖卻恁靈活,反借著拉力一個鷂子翻身,縱躍到惡漢身后。不但躲過拌子,更甩脫惡漢雙掌控制,腳尖一點地,再度躍起刺向惡漢腰眼。
惡漢及時一偏,刀鋒從腰際劃過,衣衫破裂,鮮血滲出。惡漢一聲不吭,手臂倏沉,夾住少年不及縮回的小臂,一記風車大輪甩,將少年頭下腳上扔出去,重重摔在一堆麻袋上。
少年頭暈腦脹,匕首哐當掉地。
“君寶!”蚱蜢大叫一聲,從后背抱住惡漢,死死箍住。
惡漢連掙兩次,竟不得脫,暴怒之下,雙目圓睜,深吸一口氣,胸脯鼓起,雙臂叫勁,正要發力——眼前突然一蓬黑點撒來。惡漢大叫一聲,雙目緊閉,痛楚難當,力道盡泄。旋即胸腹一痛,暴吼聲中,肚破腸出……
三個人橫躺在艙底,半晌,蚱蜢像含著核桃似的聲音響起:“君寶……沒事吧?”
“沒事。快去看看……咳咳……看看跳蚤……”張君寶看著身旁死透的惡漢,心有余悸。手掌攤開,濕漉漉的掌心里粘著一粒粒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