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個精美瓷碗摔得粉碎,陳懿的咆哮聲連遠在百丈的商船都能聽到:“我要困死他們!我要活捉他們!一個個剜心掏肝,給老三陪葬!”
原本計劃好好的,而且眼看就要奏效,沒成想人家只是一揮手,手下一半人及一艘千石戰船就灰飛煙滅。
陳懿真的有點怕了,他不是沒對付過難啃的對手,也不是沒遭受過慘重損失——去年他還被文天祥的行朝大軍打得只身逃走,差點丟了性命呢。那些失敗他都能接受,誰讓對手勢大而自家弱小呢。然而眼前的失敗卻令他難以咽下這口氣,整整二百一十七人啊,打人家八個人,都不到自家兵力的零頭,結果居然把自己弄成這樣……這事要是傳出去,潮陽寇的字號就砸在自家手里了。
陳懿是不知道,實際上趙獵那邊能打槍的人只有六個,否則他的臉真不知往哪擱了。
“大掌舵,沒想到這小小的商船居然藏有軍中禁物震天雷,咱們這虧吃得可真是……唉!”黎豪想起剛才看到老三左疤子的慘狀,心頭哇涼哇涼的。
陳懿呼哧呼哧喘氣,按了按因震怒而隱隱陣痛的左膀,斜眼看向拜弟:“老五,你當真認為那是震天雷?”
黎豪瞪大眼:“那不是震天雷是什么?”
“那你認為能把整個船艙掀頂,又炸死炸傷我們那么多弟兄的震天雷得多重?”
“這個……我對震天雷這玩意不熟……”
“你估估看。”
“少說也得上百斤吧。”
這時一個侍立在旁的海盜插口道:“俺以前被征召鄉兵守靜江時(今廣西桂林),見過守軍使用那種叫‘震天雷’的大鐵球。當時他們用來炸蒙古兵掘城的‘牛皮洞子’,那家伙還沒咱們船艙一半大,守軍足足用了三個上百斤的大鐵球才催毀……”
黎豪聽得張大嘴巴:“當時那個趙獵,只用一只手就把那東西扔了過來……”
陳懿緩緩點頭:“不是震天雷,勝似震天雷……這個趙獵是什么人?從哪蹦出來的?”
黎豪牙疼似地抽了抽面皮:“我只想知道,這個趙獵手里究竟還有多少利器沒使出來?”
陳懿冷哼:“他手里的好玩意越多越好,到時候,全是咱們的。”
黎豪嘴巴泛苦:“可是,咱們也快撐不住了……”
二番戰之后,海盜損失慘重。眼下兩艘戰船的人數,再算上棄船逃生后打撈上來的部分海盜,陳懿手下可用人手不足一百,而且都被對手打怕了,可謂士氣全無,真正是元氣大傷。正如黎豪所言,現在的人手也只勉強夠護衛及駕駛船只返航,若再有折損,恐怕連船都駛不回去了。
然而現在返回能甘心?陳懿已付出包括拜弟在內的一百多條性命外加一艘戰船,卻連對手的船都沒踏上半步。好在老天開眼,戰船沉沒之前,總算發揮了點作用,把商船撞殘了。眼下對手趴窩了,這節骨眼上要是拔錨而去,之前所有的努力與慘重損失豈不是白費了?
但是,不撤的話,還能再打下去嗎?
陳懿知道,除非舍得壓上老本,拼死一戰。然而拼一次死一船人,再拼一次更是連船都沒了……還要拼命嗎?還能再拼嗎?
“大掌舵,咱們拼是不拼?”黎豪糾結不已,委實難決。
“拼個屁!”陳懿惡狠狠道,“咱們困死他!”
……
“看來陳懿打定主意是要困死我們了。”趙獵站在船頭,看著夕陽的余暉一點點消失。
這一天,真漫長啊。
在他身旁身后,是一眾伙伴,還多了個沉默的楊正。覺遠則帶領著少年們幫忙安頓死里逃生的船工、莊丁。這些人最終能得以生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搶到一條小舢板,而那些跳船的人多半被海浪卷了去。同時被救上來的還有七八個海盜,全被五花大綁捆,弄到船首底艙關押起來。
更多的孩童圍著丁小幺,聽他述說這一天的激戰。這次丁小幺沒有夸大其辭,因為這兩場人數懸殊的戰斗聽在任何人耳里已經夠夸張的了。而從某種程度上說,孩童們也算是兩場戰斗的親歷者,身臨其境的感覺與聽故事完全不一樣。每個孩童都聽得興奮不已,問東問西,當然問得最多的是“啥時咱們才能發槍啊?”
海上落日,晚霞如鱗,長風拂面,碧波萬傾,別有一番景致,可惜身處困境,誰也提不起興致欣賞眼前美景。
“我問了掌舵。”施揚看了一眼船尾處滿身濕透、一臉慶幸的掌舵,“他說船還可以修補一下,只要不是遇到大風浪……嗯,運氣好的話可以駛回最近的碼頭。”
趙獵只問一句:“這沿海還有哪個碼頭不被蒙元占領?”
施揚不吱聲了。
馬南淳也道:“只要我們開船,陳懿定會緊躡其后,就像兩頭捕食的惡狼。一旦我們露出破綻,就會狠狠咬過來。”
王平安發愁了:“那我們不走嗎?可我們耗不過海盜啊。”
丁小伊一向輕易不開口,一開口語出驚人:“討論那么多干嘛,海盜不敢打我們,我們就過去打他們,把他們打跑。”
施揚呲牙:“船都破成這樣了怎么打?萬一再被撞上兩下……”
眾人俱無言,下意識看向海盜船。這都是宋水軍制式戰船,船首裝有鐵鏵,就像一根包鐵的巨大沖城桘,一旦撞過來,那后果……海盜之所以沒這樣做,在之前是為了保住財寶,現在則是忌憚那威力嚇人的炸彈。
一直沉默的楊正突然拍拍施揚肩膀,用手指指那小舢板,比出十五的手勢,意思是可以坐十五人。
施揚明白他的意思,聳聳肩:“不是可以坐多少人的問題,而是……”他也比出一個“十五”的手勢,“我們的槍只能打十五丈,若靠得這么近,恐怕還沒開槍就會被發現。”
沉默中,天色漸暗。
一陣飯菜香與覺遠疲憊的聲音一同傳來:“諸位,吃晚飯了。”
馬南淳長嘆口氣:“希望這一夜,不會那么漫長。”
趙獵握護欄的手倏地一緊:“這一夜,還會更漫長。”
“嗯?”
趙獵目光閃閃:“是的,這一夜會很漫長,無論對于我們還是海盜。”
馬南淳一怔:“賢弟的意思是……”
趙獵握拳重重一擊護欄:“小伊說得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主動出擊。”
“可我們的船損壞不輕,就算海盜投鼠忌器,不敢沖撞,但勉強駛出,失去這片海礁掩護,極易被兩船夾擊,腹背受敵。而且……”馬南淳低聲道,“我們現在玩的是空城計,一旦動真格,極易被拆穿……”
諸人皆知馬南淳說的是雷炮。是的,他們已經沒有這件大殺器了,眼下靠的就是戰略威懾。一旦動真格,被探出虛實,無異于自尋死路。
“我們不乘商船,我們也不需要很多人。”趙獵豎起兩根手指,“只要兩個人。”
“什么……”
趙獵下巴朝丁小伊一點:“我們乘舢板,打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