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獵獵,圍照著兩具尸體。
格日勒圖與寶音。
巴根臉色鐵青,眼睛發紅。一日之間,左右臂膀俱殞。加上前些日子死在荒島上的布和,短短時日里,他已經損失了三個牌子頭。這三人都是跟他一起從唐兀部參軍南下,一步步從普通士卒拼到牌子頭、百戶的伙伴,眼下就這么直挺挺躺在他腳下。這一刻,如果殺人兇手就在眼前,巴根敢打賭,他一定會把兇手的肉一塊塊咬下來,生吞活食了!
他親自帶領手下蒙人輪番摧殘舒兒,就是為了讓這幫膽大包天的南人兇徒明白招惹長生天庇護的蒙人會是什么下場,要付出什么代價。沒想到的是,這伙南人兇徒也用最直接了當的方式,讓他明白了招惹他們要付出的代價。
巴根這個百戶手下真正的蒙古人也不過二十來個,能稱得上勇武善戰的,也不過幾個牌子頭而已,其他人在巴根眼里都是平平。巴根最看好的是格日勒圖與布和。這兩個伙伴一個善射一個力大,都是難得的拔都魯,遲早他們都能接替自己當上百戶,沒想到先后死在同一批兇徒手里。
擺在巴根眼前的,是一方木盤盛著的五顆小指頭大小、稍有點變形的“銅豆子”。他親眼看到,這五顆銅豆子是從格日勒圖的胸膛和寶音的后腦挖出來的。
據涂老三與另一個被南人俘虜的高麗人金吉說,就是這幾顆不起眼的銅豆子殺死了他的得力手下、好兄弟。
“這些銅豆子被裝在一根鐵管子里,里面可能裝上火藥一類的東西,然后引火噴射出來,一射就是一大蓬,防不勝防,殺傷可怖。”涂老三與金吉一說起這個,臉上的表情就滿是畏懼,當日厓山同伴被爆頭穿心的恐懼一幕,一直是他們的噩夢。
“是突火槍嗎?宋軍何時有這么厲害的突火槍了?”站在巴根身旁的一個華服漢子惑然問道。
涂老三使勁搖頭:“梁百戶有所不知,當初在州府時……咱也見守城軍漢使過突火槍,那玩意兒就是嚇嚇不知底細的山賊土匪,弄到眼睛手臉會灼傷,死不了人,更破不了甲,連布衣都破不了……”
被稱為“梁百戶”的華服漢子,便是梁氏莊院的主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梁起莘了。在追擊那伙兇徒的過程中,梁家莊客也受到一波打擊,死傷七八人。抬回來后,死者血肉模糊,傷者鬼叫連天,卻找不到致命之物,一時人心惶惶。直到見到這幾顆銅豆子,聽到涂老三及金吉的講解,梁起莘才明白他將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武器。
梁起莘看著挺尸的格日勒圖,想起當日此人出現時,一手連珠箭連殺馬家莊客數人,最后更射殺招討使黎德,致使馬家莊客潰散,馬南寶成擒……何等威風煊赫。如今,居然被人用幾粒銅豆子打死,而且貌似還是個女子……
當日見識過格日勒圖威風的可不止梁起莘一人,這莊子里的莊客大都見識過,可以說,當日對這蒙古武士的勇悍兇狠有多敬畏,今日對殺死這等狠人的兇徒就有多懼怕。再聽涂老三與金吉一番述說,周圍舉著火把的莊客家丁無不心驚膽戰,想起先前他們還窮追不舍來著,萬幸那些銅豆子沒打在自個身上,回屋得拜拜祖宗才行。
巴根這會也發覺氣氛不對,這幫南人雖然廢物,但勝在人多,眼下強敵在側,還真不能讓這幫家伙寒了膽。當下強忍怒火,揮手拍翻木盤,銅豆子灑落一地,冷冷一笑:“就算這伙南人有一兩件犀利武器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們追殺得滿山亂跑?”
聽完涂老三翻譯,梁起莘也極有眼色,立馬領會,也跟著哈哈笑道:“巴根百戶說得在理,他們武器再強,也敵不過咱們人多。咱們先前是沒有防備,中了他們的暗算。下回咱們多打制一些旁牌,定能防住。”
有莊客嘀咕:“旁牌抵什么用?那牛皮甲都抗不住呢……”
梁起莘一瞪眼,正要繼續打氣,卻被巴根粗聲打斷:“防個屁!敢殺蒙人,我要他們死得連亂葬崗都沒得埋!”
梁起莘暗暗鄙視蒙人沒文化,連“死無葬身之地”都不會說,嘴上發狠道:“就是這個理。如今是大元的天下,竟還有人敢虎嘴捋須,戕害蒙人老爺,絕不可放過!”
涂老三等也一迭聲應是,同時小心詢問:“巴根老爺,咱們要不要向撒里蠻千戶或副都元帥請援……”
巴根一瞪眼,涂老三便說不下去,頭頸縮得像烏龜。
“被區區幾十個南蠻子嚇住,就向千戶大人請援?”巴根眼睛瞪得像銅鈴,差點拔出腰間彎刀斬人,“這是你們南人的作風,蒙古人沒這樣的孬種!”
“是是是……”涂老三臉都綠了,雞啄米似地點頭。
“梁百戶。”
“在。”
“明早再派幾個人到馬家莊傳我號令,征發五十莊丁,一天之內要見到人,否則老子砍下那馬南寶的手給他家婆娘送去。再有,嚴禁附近村民給那伙南人兇徒提供飯食。誰敢不聽,一旦被抓住,砍掉雙手。即日起,莊丁要統一編隊,聽我指揮……”
就在巴根一連串命令之時,涂老三順手撿起兩顆滾落腳邊的銅豆子,與高麗人金吉互相打了個眼色,趁人不備,悄悄隱入黑暗。
在后院的角落里,兩個深刻見識過厓山武器厲害的家伙竊竊私語。
“走不走?”
“當然走!不走等著再當一次俘虜么?”
“俘虜?!換成你,你還會抓活口?”
“那咱們往哪走?”
“當然是廣州。”涂老三一攤手掌,亮了亮手里銅豆子,“這就是咱們的叩門磚。”
金吉眼睛一亮:“走!”
“走!”
在兩個身影消失之后,大約又過一個時辰,天蒙蒙亮時,幾個奉命前往馬家莊征發人丁的莊客哈欠連天,剛剛走出大門,突然瞪大眼睛,向前一指:“那是什么?”
大榕樹的樹干不知何時被人用利刃削去樹皮,白茬茬的樹芯刻成幾個大字:“出莊五步者,死!”
“啥意思……”
莊客剛說出三個字,不知何處傳來“砰砰砰”三聲槍響。
說話的莊客應聲倒下,其余莊客連滾帶爬跑回莊子,大門轟然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