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陽光下,大地熱氣蒸騰,鼓聲震天,吶喊聲震天,攻城的元兵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拍打城墻,無數雙大腳踩過壕橋,涌向城下。
半空中一蓬蓬箭雨交錯而過,那遮天蔽日的死亡陰影,將城頭或城下的兩方士兵盡數射翻。此時無論是宋軍還是元軍的普通士兵多無甲或只披皮短甲,對箭矢的防護力不強,中者不死亦傷。而在箭雨中不時夾雜著一些石塊,卻是雙方的梢砲打來的。此時宋軍用的還是以人力為主的梢砲,而元軍用的卻已是配重式投石機。幸好海運不便,元軍所用多為輕型投石機,若是重型投石機“襄陽砲”,只怕崖城早變廢墟了。
然而箭雨再密集,砲石再猛烈,也擋不住元軍的沖鋒。數百漢軍、新附軍舉著還殘留未剝盡新鮮樹皮的半人高木牌,沖過壕橋,登上長梯,殺上城頭。這些本是兩宋子民的軍隊,與異族對戰時畏之如虎,但一旦投降,刀口轉向,卻一改綿羊本性,變得窮兇極惡、如狼似虎。兩宋末的新附軍、明末的漢八旗,乃至抗戰時的漢奸軍隊皇協軍,莫不如此,實是可悲可恨。
懸戶懸簾雖可防箭矢,但同時會影響守軍射擊,尤其當元軍殺上城頭時,這樣的防護更是無用。此時大顯神威的是狼牙拍、夜叉檑等守城利器。
所謂狼牙拍,就像一塊巨型蒼蠅拍,只不過這“蒼蠅拍”拍的不是蒼蠅,而是登城的敵兵。拍上遍布釘齒,以繩滑絞於滑車,扯起拍落中者無不成肉糜。
夜叉檑與木檑相似,同樣遍布鐵釘,從梯子放落,一滾一大片,還可扯起回收。
但這兩樣守城利器也有弱點,那就是栓繩易被斬。便如此刻,好些個悍勇的元軍士兵跳上猶殘留血塊肉屑的狼牙拍背板,揮刀斧拚命砍粗大的系索。不過三五下,粗索便被斫大半,狼牙拍搖搖欲墜。
城頭一排弓手探出身,嗖嗖幾箭,將幾個斬索的元兵射個對穿。元兵慘叫聲未落,城下一陣箭雨射來,城頭宋軍好些弓手大叫著連人帶弓墜下城。
轟地一響,狼牙拍繩索終于斷裂,巨大的釘板拍下,將幾個正欲登城的元兵壓在拍下,殷紅的鮮血不斷噴出,拍下伸出的幾對手腳一陣抽搐踢蹬,慢慢不動……
這邊狼牙拍墜落時,旁側一架架梯子豎起,一群舉牌咬刀的元兵正奮力踩梯登城。登至半時,城頭扔下一大石,將元兵舉著的木牌砸成好幾半,旋即聞到一股惡臭。那元兵抬頭,突然發出一陣恐懼至極的厲叫:“金汁!”
嘩!一股金汁澆下,這架梯子上的五六個元兵慘叫摔落,痛得滿地翻滾。輕者手臂被蝕,糞毒入肉,感染嚴重,不死也殘。重者頭臉大塊皮肉脫落,甚至露出白森森骨頭……對這些人而言,當場死了都是幸事,否則就是極度痛苦嚎叫至死為止。
另一邊轟轟隆隆滾下一具夜叉檑,將快爬上梯子的七八元兵盡數捶落,其沉重力道更將梯子砸斷。守軍旋即絞動滑車,咯吱吱聲中,已變成腥紅的夜叉檑又帶著新鮮血肉收上城頭。
譙樓正下方城門處,一輛沖車正轟轟沖撞城門。這種屋形沖車內藏十余人,以粗大原木構架,上覆生牛皮,涂抹灰漿,石矢難毀,且不懼油火,故此一直推過壕橋,推到城下,守軍難以阻止。
盡管宋軍必以木石沙土堵塞城門,但只要撞破城門,以人力挖掘木石沙土總比硬沖城頭好。
隨著包鐵沖木咣咣猛烈撞擊,厚實的紅漆大門不斷掉漆,慢慢出現裂紋。
前敵指揮脫溫不花遠遠看到,咧開大嘴,但他的笑聲尚未出口,就見城頭宋軍幾個力士奮力抬著一個巨大鐵球,一二三扔下。
“混蛋啊!是震天雷!”脫溫不花狂笑變怒吼。
轟!一聲震天巨響,火焰騰空,濃煙滾滾,沖車頓時趴窩。
一會,沖車破裂的木門撞開,幾個口鼻耳朵流血的元兵跌跌撞撞滾出車,跑不出幾步先后跌撲在地,渾身抽搐——卻是被強烈的沖擊波震傷內腑,一時不得便死,卻已完全喪失戰斗力。
隨著接二連三震天雷扔下,攻城元兵被炸得血肉橫飛,慘烈的死亡,令元兵戰勝了督戰的死亡威脅,驚恐萬狀逃回。
脫溫不花臉色鐵青,往后方坡頂看了一眼,青羅緞傘下,阿里海牙安坐如鐘,面無表情。
脫溫不花咯嘣咬牙,怒吼:“寶音!”
“屬下在。”一個披著厚實鐵羅圈甲的粗黑矮壯蒙古人伏拜于地。
“你去!登城!”脫溫不花命令簡短,這個叫寶音的百戶,是他的親衛隊副官,身經百戰,屢屢先登破城,是出名的勇士。
“遵命!”寶音抓過巨斧大弓,一聲喝令,一隊披鐵甲持重兵強弓的蒙古兵匯聚旗下。
隨著震人心魄的中軍鼓響,寶音率著他的蒙古突擊隊沖在攻城軍隊的最前頭。他們沖過壕橋,登上長梯,殺上城頭。所有宋軍弓手射來的箭矢或被鐵甲彈開,或被大盾擋住,隨著蒙古兵越沖越近,箭矢的穿透力也越大。當寶音第一個沖上城頭時,他身上已插滿長短箭矢,望之猶如刺猬。然而寶音卻渾若無事,沖勁絲毫不受影響,顯然這些箭矢雖破開鐵甲防御,卻已是強弩之末,其勢難穿皮肉。這種情況在古代戰爭也是常有的事,這也是箭矢這種彈射武器的天生短板。
“啊!”寶音用大盾擋開從頭澆下的金汁,雖然有部分濺到手臂,但有鐵甲防護,絲毫無損。再敏捷翻到梯子后,躲過轟轟碾來的夜叉檑,之后再翻回來,猛搶幾步,終于登頂。
垛口處突然一棒打來,寶音用大盾格檔,嘭地巨響,大盾破裂。寶音扔掉大盾,拔出大斧,大喝一聲將那使大棒的壯碩宋兵劈翻在地。大斧呼呼,再砍斷兩根長矛、一把手刀,單手一撐垛沿,虎地翻進城頭。一旦登城,寶音勢如瘋虎,將十余沖來的宋兵剁翻砍倒逼退,當真是以上當十,勇猛過人。
得益于寶音打開缺口,身后蒙古兵源源不絕登梯而上,團團聚攏在寶音身邊。這個陣列越來越大,城頭宋軍士兵拚命圍殺,奈何近距難施弓弩,而刀矛等兵器又無奈何鐵甲何,而鐵骨朵、鐵鞭、大棒等重兵器非力士不能使,而這樣的力士本就不多,對上更多更強悍的蒙古兵也多是落敗身死。
眼見寶音所率的蒙古突擊隊就要站穩腳根,占據城頭。
驀然一聲大吼:“都給爺爺閃開!”
是南門守備黃天從的吼聲,圍殺的宋兵紛紛讓開。
寶音等十余蒙古兵定晴一看,就見七八步之外,一員宋將讓開,露出其身后一隊手持鐵棍的士兵。這些士兵手里的武器很是怪異:說是鐵棍,他們卻像弩弓一樣半蹲著瞄準;說是弩弓,棍上卻沒安弦,只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零件……
寶音獰笑,讓開得好,正好大殺特殺。這宋將看裝束至少是個統制,送上門的軍功。
寶音一揮滿是缺口、血跡斑斑的大斧:“勇士們,隨我殺……”
“瞄準——射擊!”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煙火噴涌,震耳欲聾,彈丸猛兇,破開箭矢難穿的鐵甲,將一個個蒙元精兵的壯軀打得血肉飆飛,肚破腸流。撕心裂肺的吼叫,連一里外中軍的脫溫不花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槍聲停止,煙霧散去,城頭蒙古兵已倒了一圈,唯有一個壯碩的身形搖搖欲倒。
“不……可……能……”寶音已成了個血人,渾身滿是血洞,不斷向外冒血,潺潺流下,在腳下形成一灘血洼,“這是……什么……兵……兵器?”
黃天叢接過一桿上好彈藥的火槍,瞄準寶音額頭:“記好了,取你性命之器——火槍!”
嘭!
當初趙獵曾贈送張世杰三十多支火槍,并援助部分造槍工匠(學徒)。張世杰剛回到崖城不到半月,水力鉆鏜才剛弄好,元軍就洶洶殺來,工匠們連日奮戰,也只趕造出十多支火槍,剛夠組成一支火槍隊。
這支火槍隊只經過短短七八日訓練,實彈不過打了十發就拉上戰場,未想竟能力挽狂瀾,一舉擊潰蒙古精銳。只是這些火槍的燧發打火彈簧鋼片基本都是手工打制,雖然用料都是精鐵,工匠技藝也是杰出,但無論如何也無法與趙獵軍工基地里用鋼板沖壓的鋼片相比,所以不但扣板機阻力大,啞火率也高,五十支槍,首發打響的不足四十支。啞火率高達二成。不過瑕不掩瑜,這燧發火槍的威力已令人刮目相看了。
寶音之死及蒙古精銳突擊隊的覆沒,令脫溫不花暴跳如雷,他無法忍受這樣的失敗。他正要再傳令下一波沖鋒,突然頭頂一暗,厚厚云層遮住了太陽,風越吹越急,酷熱盡去,渾身舒爽。
這是……老天開眼了?降溫消暑,以便大軍更好攻城?
回首,卻見遠方海天一線處烏云滾滾,浪潮翻涌,越涌越急,越涌越高,挾排山摧城之勢滾滾而來。
脫溫不花又驚又怒,早晨還是陽光燦爛,下午竟然暴風突起,這瓊州什么鬼天氣?!眼見自己的大軍再加一把勁就能殺上城頭了,這雨一下豈不是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