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杰,這位南宋歷史上最后一任軍事統帥,能與蒙元周旋多年,能以北人之身得到南宋君臣信任,能掌握南宋最后的本錢幾十萬兵馬,其人是非性情且不論,其膽色必有過人之處。在被趙獵識破圈套的情況下,果斷而迅速做出反應,只率少量侍衛悍然闖營擒將。先以上官身份壓制,再布下親將張雄這招必殺暗棋。除非趙獵不讓他進軍營,或者雙方一照面就拿下他,否則這一局他必勝無疑。因為他就像馬南淳所說的,他掌握了“勢”。
趙獵能不讓他進軍營嗎?當然不能。敢一照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下他嗎?當然不可能。除非趙獵決心造反——就算真敢冒大不韙這樣干,時間上也來不及。從來造反都是需要大量時間做準備,就算龍雀軍是趙獵的私軍,但理順將士思想,要做好種種布置,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事。所以,趙獵非按他的布局走不可。
只是萬萬沒料到,他的必殺暗棋居然出了岔子,原本能一子定乾坤的那顆“子”——手槍,居然成了塊廢鐵。
大好局勢,毀于一子。對此,張世杰只有長嘆:“時也,命也。”
槍聲驚動了帳外的武功隊及侍衛隊,雙方頓時劍拔弩張,只待雙方統帥一聲令下就火拼。只不過,如此近距離,一支冷兵器軍隊與一支半自動武器軍隊火拼,用膝蓋想都知道會是什么結果。
面對趙獵黑洞洞的槍口,赤手空拳的張霸唯一能做的,就是橫身擋在張世杰身前,神色猙獰:“要殺節帥,須先殺我!”
趙獵槍口穩穩指著二人,大拇指緩緩板開擊錘,冷冷盯住張世杰。
張世杰握住劍鞘,一點點抬起,眼神里燃燒著一團怒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劍躍起,行雷霆一擊。
趙獵緊緊呡住嘴唇,眼神越來越冷,殺氣越來越盛……
當帳里氣氛降至冰點的一刻,張世杰握劍的手倏地一動——不是拔劍,而是連鞘帶劍一起扔在地上。
“你贏了。”張世杰說完這句,長長吐了口氣,滿臉疲憊,似乎一下衰老了十歲。
趙獵、江風烈、歐陽冠侯三人也長長松了口氣,都有一種跋山涉水后的脫力感。
張霸瞠目道:“節帥!”
張世杰抬手止住,頹然長嘆:“張霸,無須多言。傳我命令,侍衛隊放下刀槍,不要做無謂犧牲。”
張霸面對趙獵那森然槍口,再看看張雄那慘烈的死狀,嘴唇哆嗦半天,只崩出一個字:“是。”拖著沉重的腳步掀簾出帳,帳外隨即傳來他聲嘶力竭的聲音,“都他娘的給老子站住,把兵器扔了!誰他娘的再不扔兵器,就是誠心害死節帥!”
張世杰聽著帳外乒乒乓乓兵器落地聲,痛苦地閉上眼,過了一會,驀然睜開,對趙獵道:“信不信由你,我并沒下令讓張雄開槍,除非你要拼個魚死網破。”
趙獵點點頭:“我信。殺了我,你很難收拾這個爛攤子。就如同我若殺你,也很難收拾首尾一樣。”
“你要怎么處置我?”
趙獵淡淡道:“你應該問,我要怎么處置這個行朝。”
張世杰虎目一瞠,須發猬張:“趙孟備,別忘了你是宗室,切勿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趙獵冷冷道:“你現在記起來我是宗室了?早干嘛去了?嗯,去給一個小破孩請安去了吧?”
“你……”
趙獵咄咄逼人:“你是成了階下囚才記來趙某是誰,只怕那行朝里,還有些人忘了這一茬,需要我拿著槍去提醒他們。”
張世杰呼呼喘大氣,身體顫抖,神情變幻不定,牙齒磨得咯咯響,整個人處在暴走邊緣。但半晌之后,他突然平靜下來,仿佛之前暴怒的不是他一般,看著趙獵的目光帶著一絲絕然:“好!不愧是秀王之后。這個亂世,讓你來收拾遠比一個小童好得多。只要你不亂開殺戒,網開一面,我愿盡我所能配合。”
“一言為定!”趙獵終于真正松了口氣,有了張世杰的配合,這殘局才能收攏。眼下危局,能不使用暴力最好別用暴力,行朝也就剩一口氣了,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但愿,這是最后一次折騰。
望著張世杰被押出去的背影,趙獵把槍插回槍套,才發現槍把全是汗水。不得不說,他與這位在官場、在軍營浸淫多年,滾刀肉似的人物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這次若不是張雄不知打哪弄來的手槍出了問題,輸的就是他了。
說到底,趙獵才是個二十二歲的小青年,他卷入這血雨腥風的南宋末世才僅僅一年而已。戰斗能讓軍事經驗值暴漲,但并不能讓政治值增加,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成長。
趙獵慢慢彎腰拾起那把令他得以翻盤的仿五四手槍,看了一下套筒上的編號:二十七。
仿五四手槍發放并不多,除了少數高級將領可以配帶之外,只有武功隊才能持有。趙獵腦海里一轉,就脫口而出:“陳阿仔!”
沒錯,這就是請假的陳阿仔的手槍。
陳阿仔的手槍怎會到了張雄手里?難道……
趙獵一臉陰沉,檢查手里槍支。一查之下,這才明白,張雄之所以打不出子彈,不是因為卡殼,也不是因為臭彈,更不是沒子彈,而是他居然沒有打開保險!
五四式手槍屬于單動式保險,即在擊錘合上的情況下,即使子彈已經上膛,也不能擊發。想要解除保險,只有把擊錘往后扳動到擊發位置才可以開槍。
按趙獵制定的《槍械管理條例》,非戰斗情況下,無論手槍還是獵槍,都必須處于保險狀態,以防走火。張雄獲得這把手槍,不可能不試用,但也絕不敢多用,因為子彈不多。很顯然,在試用之后,保險被不露痕跡關上了。而剛獲得手槍,對半自動武器性能一無所知的張雄懵然不知,還以為懷揣殺手锏,要一槍鎮趙獵。結果,杯具了……
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陳阿仔隱瞞了張雄,在這里玩了個小伎倆,讓張雄栽了個大跟斗。這樣說來,至少這把槍,不是陳阿仔自愿獻上的。
還好還好,如果武功隊都出了叛徒,那他的種種訓練就太失敗了。
趙獵只稍稍檢查了一下手槍,就把事情真相猜得七七八八,不失警察本色。還剩兩三分,則是陳阿仔其實不是張雄所擒,而是楊亮節這頭老狐貍誘擒,并且手槍也是楊亮節所贈……這些就不是趙獵所能推測得到的了。
趙獵正沉思之際,帳簾嘩地掀開,江風烈、歐陽冠侯、馬南淳、龍飛翼、丁小幺、沈平波、常泰、萬鐘等諸將涌進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熱切地盯在趙獵身上,等待他說出那兩個字——局勢至此,也就只有那一條路可走了。
趙獵目光從諸將臉上一一掃過,那一張張無論是壯年還是少年的面孔上,都是按捺不住的激動。他們,將要干一樁轟轟烈烈的大事。
“都準備好了?”
“是!”諸將一聲齊吼,把所有的激動、興奮,再加上一絲不安通通借這一聲大吼發泄而出。
“好。”趙獵深吸一口氣,臉色微微漲紅,眼睛閃閃發亮,語氣異常冷靜,“那么,開始兵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