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州治瓊管(今海口),宋開寶五年(972年)筑土城,凡周三里,高一丈八尺,單面(內墻)包磚,城北門、南門各有一譙樓,在南門的西北與東南角各有一角樓,全城垛口八十八,南城墻段有馬面六座,北城墻段四座,皆無敵樓。從面積上看,幾乎是崖城的三倍,不愧是州治。不過因是單面包磚,在堅固性與防御性方面卻又不及崖城。
此城池從建成之日起,其主要防范對象就是土著黎獠,所以城池防御重點在南面。在兩宋數百年歷史里,也確實不少黎獠屢屢犯邊的記載,最近一次更是發生在咸淳十年(1274年),規模相當大。
但不管黎獠如何勢大,怎么鬧騰,卻從未攻陷過瓊管。這個很自然,即便瓊管城池防御在大宋諸州城都排不上號,但沒有專門的攻城器具,光憑簡陋木槍竹箭,蟻附攻城,那也是沒可能。
南門可御黎獠,而北門又如何?
瓊管北門,建在高地之上,出城三里,地勢慢慢沉降,最后延伸到一片夾雜著許多礁石的海灘。這片海灘,就是白沙口,即今之白沙門公園一帶。
祥興元年(1278)秋,阿里海牙遣原瓊州知州、降將馬成旺,招降時任瓊州安撫使的南宋宗室趙與珞。趙與珞拒之,率領謝明、謝富、冉安國、黃之杰諸義勇,在白沙口抵拒元軍長達數月,使元將阿里海牙的舟師遲遲不得登陸。
最后,還是靠馬成旺派人暗通城內舊部,發動兵變,執趙與珞,瓊管方破。由此可見,城北占盡地利,防御性能力相當強。
不過,自從阿里海牙兵敗崖城后,原瓊州總管、眼下的宣慰使龍文貌幾乎一日三驚,寢食難安,一邊征招蕃兵,一邊下令加固北城。
龍文貌真的害怕了!
追隨阿里海牙十余年,一路征伐,掃平南北,龍文貌對這位主帥的智略及軍事能力崇拜得五體貼地,幾乎是他心目中的不敗軍神。萬萬沒想到啊,這位“軍神”率絕對優勢大軍,去碾壓一個奄奄一息的末路王朝,竟然會敗亡——干凈徹底的敗北,死無全尸的滅亡。
神話破滅,軍神梟首。
龍文貌撞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敗了呢?三萬五千VS五千,竟然被打得只逃回三四百,所有千戶以上將領包括主帥陣亡,基本上算全軍覆沒。這樣的慘敗記錄,大元建國至今從未有過。
那個海角旮沓究竟發生了什么?竟然使一條死蛇般的王朝突然雄起,一口把一支龐大的軍隊盡數吞噬。
發生了什么?槍!火槍!連珠火槍!
所有逃回來的元兵都驚魂未定地描述著相同的東西,三萬多元軍就是敗亡在此利器之下,連他們的主帥阿里海牙,都是被亂槍打死。宋軍就是憑此犀利殺器,一改被草原惡狼追殺的兔子形象,轉化為猛虎……
火槍,龍文貌也聽過,知道此器不凡,但沒想到會犀利到如此程度,連強悍的北庭軍與蒙古勇士都折在此器之下!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近乎于“襄陽砲”那樣的可以左右一場戰爭的戰略性武器。
宋人有此利器,今后的仗還怎么打?
阿里海牙大軍敗亡,兵力空虛的瓊管,就象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等待被輪的弱女,驚恐萬狀看著南方,惶惶不可終日。萬幸,宋人行朝似乎出了點事,沒能及時抓住戰機,龍文貌終于得到一絲喘息之機。
他一邊拼命向荊湖行省、向大都告急,一邊將宋人的火槍威力大肆宣揚。這樣一是為阿里海牙戰敗挽尊,二是希望引起大都方面重視,多派兵、多派將……
四月初,龍文貌最先獲得趙獵任儲君、監國的消息,當真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趙孟備可不是普通宗室,極有宋初太祖之相,以戰起家,武功過人。當初僅憑一只偏師龍雀軍,就屢敗馬成旺、馬撫機、忽失海牙、阿里海牙等等元軍宿將名帥。如今立儲,整合行朝全體宋軍,戰力飆升,只怕又是一位馬上皇帝。
喜的是,這殘宋要是君龍無首倒也罷了,大都方面可能只會溫水煮青蛙,慢慢剿滅。但如今再立一君,無疑是對大都的那位薛禪汗叫板。蒙元君臣受刺激必定不小,想不重視都不行了。
龍文貌現在別的都不想,只求沿海諸州府快些把兵馬輸來,保住瓊管不失。否則他的官職就算當到頭了,甚至腦袋都不一定保得住。可惜,直到四月末,他所期盼的精兵沒來多少,劣兵倒是一船船運來。
隨后,他接到荊湖行省的公文,言道沿海諸州府如廣州、潮州、惠州、化州、高州、南恩州、雷州、英德府、德慶府等等,其州府治下民心浮動,叛亂蜂起,實在無法抽調太多兵力。而其余諸路兵馬,則因地遠路險,短時間內也到不了瓊州云云。言下之意,兄弟你先頂著,等上頭拿定主意再說吧。
這公文所言倒也并非敷衍或虛言,歷史上南宋滅亡后的十余年間,暴發最多起義的就是閩廣地區。一伙又一伙,一波又一波,彼伏而此起。一直到忽必烈死了,起義都沒消停。即使這些起義最終都沒能成事,卻也令蒙元焦頭爛額,疲于奔命。
之所以如此,原因無他,就因為歷史上南宋行朝覆滅于此,灑落無數星火,燎原四方。而眼下行朝非但沒覆滅,反而越剿越強,越戰越勇。聲勢傳開,閩淅兩廣諸多義勇豪杰豈有不四下響應之理?如此八方牽制,蒙元方面無法就近調兵,或者就算調也不敢調精兵——你龍文貌怕失城丟官掉腦袋,別的州府長官就不怕了?
龍文貌捏著公文長嘆,求人不如求己,加緊戰備吧。前幾日接到大都的舊友傳來書信,言道朝廷極有可能派遣鎮國上將軍、江東道宣慰使張弘范統軍前來平定殘宋,希望自己能堅持住。
“大將軍張弘范啊,對殘宋最強一擊就是他發出的,那可是宋人的克星啊!”龍文貌憂中帶喜,只希望崖城那邊反應越慢越好,最好等到大都朝廷這邊做出決議、發兵,然后宋人這邊才……
然而,龍文貌等不到他想要的“然后”了。
五月初五,端陽時節,瓊管北門,白沙灘口,驚現無數龍舟。
茫茫大海上,千帆列張,百舸爭流,不為賽舟,只為取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