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槍焰亮起,二十多步外,木盾四分五裂,持木盾的蒙古兵胸口炸出血花,露出一個觸目驚心的碗大傷口,萎頓倒地。
這持盾蒙古兵一倒,現出身后一個身軀異常壯碩,毛發聳然,如同猛獸的蒙古百戶。他雙手持定一根二十多斤重的五尺鐵骨朵,發出狂獸般的嘶吼,瘋狂穿過火墻,渾不顧靴子與戰衣下擺燎起的火焰,縱身一躍,居然跳過拒馬墻,凌空下擊藏身于第一排大石后的韓鐵虎。
韓鐵虎剛打完槍管里的霰彈,見狀立即拔出手槍,砰砰兩槍打在蒙古百戶的胸口。
那悍勇的蒙古百戶只是身軀一顫,依然狂猛撲擊。
韓鐵虎連扣板機,撞針咔咔作響,卻沒有子彈射出。
“遭糕!這個時候居然卡殼了。”韓鐵虎大急,來不及排除故障,速度扔下手槍與獵槍,拔出防身短刀。只是無論怎么看這把兩尺長、六斤重的狗腳刀都與那沉重的鐵骨朵不是一個級數的,一旦硬接,后果不堪設想。
呼!沉重的鐵骨朵如泰山壓頂而來。韓鐵虎一咬牙,虎目圓睜,一手握刀,一手托刀背,奮力上舉,拼死格擋。
火光一閃,蒙古百戶腦袋爆開,碎骨腦漿鮮血四下飛濺,巨大的沖擊更將其身軀掀飛數尺,轟然摔落在韓鐵虎身旁,砸得泥塵飛揚。
韓鐵虎抹了一把冷汗,還刀入鞘,偏頭回望,正看到楊正微微向他頷首,雙手飛快動作,重新裝填霰彈,抬手一槍,把一個正張弓欲射的蒙古弓手直接爆頭。
韓鐵虎感激致意,收回目光,拾起手槍拆卸起來,很快排除故障,重新裝彈,槍管再次噴出死亡槍焰。
雖是救命之恩,但至始至終,兩人都沒說半句。戰場之上,互相支援,誰救誰仿佛都是呼吸般自然的事,誰也不會多在意,只會默默記在心里。
隨著這蒙古百戶身死,山道上傳來蒙古兵的驚呼。韓鐵虎參加過大都刺殺行動,懂得一些蒙語,聽得明白,那些蒙古兵在驚叫“查干巴爾虎百戶死了,長生天吶!他可是僅次于阿爾斯楞大人的勇士啊!”
查干巴爾虎之死,明顯震懾了后繼的蒙古兵,這么一個猛將,那場戰斗不殺死數十人?光是千里大迂回時,查干巴爾虎就曾數次先登城墻,每次有他登上城墻,就意味著戰事結束。當他從戰場歸來時,腰間常常掛滿血淋淋的耳朵……然而這次以十倍兵力攻打一個小小山頭,這個戰場兇獸連宋人的耳朵都沒碰到一下,就被打爆了腦袋,而宋人所做的,僅僅是動了一下手指頭。
這仗沒法打了!從來殺人屠城不眨眼的蒙古兵真的怕了——他們不怕死,但是死得這么憋屈窩囊,毫無價值,完全不像個勇士而像條死狗,卻是誰都不甘心,更有說不清道不明內心都不愿相信的恐懼在悄悄滋生、漫延。
然而,后方層層傳來的軍令卻是那樣的冷酷無情:“第十百人隊,繼續。”
全隊整裝隱蔽在山道拐角子彈射程外的第十百人隊的蒙古百戶寶力握著大弓的寬大手掌下意識一緊。親眼看見第九百人隊全隊覆滅,連強悍如虎的百戶查干巴爾虎都慘死,甚至都沒能手刃一個宋人……說不怕是假的,然而他別無選擇,軍令一下,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呃,前方還真有火海,沒有刀山但比刀山更可怕十倍。即便如此,他也得上。
寶力格深深吸了口氣,快速下令:“擋箭棚上前,把尸體清理掉,肅清道路。有盾牌的走崖邊,弓箭手準備,一旦沖鋒,就算手指勒斷了你們也要給我把所有箭矢用最快速度射出去!”
激戰近一個時辰,死了上千人,蒙古軍也總結出了對應的戰術,基本就是寶力格所說的三個步驟:清理障礙,盾牌防御,弓手速射,最后是棄弓肉搏。
可惜到目前為止,除了清理障礙(尸體)時擋箭棚還能發揮出一些作用外,盾牌幾乎擋不住宋人那種可怕的子彈,哪怕加蒙幾層牛皮都一樣爆掉。弓手速射是為了壓制,或者說難聽些是遲滯、干擾宋人射擊,為短兵相接爭取哪怕一絲機會。先前查干巴爾虎能沖過拒馬墻,幾乎殺掉一個宋人槍手,就是因為有十幾個弓手豁出性命一輪狂射為他爭取到的機會。可惜,還是差了一點沒能得手。
寶力格痛恨地看著腳下血粘糊糊的五尺石階,就是因為這狹窄的地形,使他們無法展開隊列,空有十倍兵力,卻只能不斷添油,排隊送死……可是沒辦法啊!山頂的那個人太重要了,他們的時間太少了。他們只能以人命換時間,但怕就怕人命一撂撂投下去,卻換不來
嗚——牛角響起,寶力格苦澀一笑,反手抽出三支箭矢夾在指間,眼睛慢慢充血,低吼一聲:“隨我沖!”
僅僅一刻時之后,弓斷矢盡,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百人隊一個個浴血倒下的寶力格,目眥欲血,眼里流出鮮血,突然失去理智,完全不管不顧,就在拒馬亂石陣前捶地大哭:“沖不過!真的沖不過啊!”
亂石陣后,數百支槍口冷冷指著寶力格,也許是驚愕于對方的失態,一時間竟無人開槍。
這一刻,陣地前罕見的出現今夜少有的停歇與安靜,山谷間回蕩著寶力格祥林嫂似地哭嚎“沖不過!真的沖不過啊!”
咻——一箭從山道射來,從寶力格咽喉穿出,嚎叫聲戛然而止。
隨后,又一支蒙古百人隊從山道拐角沖出,發出困獸般的咆哮,一邊拼命射箭,一邊沖上石階,沖向火墻。然后,在一道道劃出流光的子彈密網中血花飛濺,翻滾跌撲,一個個掉下山崖,長長的慘叫在山間回蕩……
趙獵撫著膝上的雷明頓獵槍嘆了口氣,看來今次這老伙計又沒機會開葷了。
侍立在旁的馬南淳卻是松了口氣,贊嘆不已:“陛下這支武功隊當真是以一擋十,堪稱天下最強兵。”
趙獵平靜道:“那也是因為占盡地利,如果是在開闊地帶兩軍對陣,以元軍這股瘋狂勁,就算最終擊潰對手也勢必有不小的折損,而武功隊是折損不起的。”
馬南淳深有同感,點頭道:“可惜連珠槍實在太少,只能裝備一營,若是能再多裝備幾個營,再配合火炮,大可平推元軍大營了。”
趙獵遙望汀江方向,目光閃動:“平推元軍大營么?快了。”
又是一個時辰之后,當第十七支百人隊最后一個蒙古兵被獵槍打得飛起掉進油溝之后,山道上的蒙古兵突然一陣騷動,火光閃耀間,一面懸著燈籠的丈五大旗慢慢向山腰挪動。大旗所過之處,蒙古兵發出陣陣歡呼,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原本低迷的士氣節節攀升,戰意高漲。
馬南淳目光一凝:“那是……此戰的先鋒官、元韃千戶阿爾斯楞的蘇錄定大旗。”
趙獵眉頭一皺:“大將沖陣?完者都這么豁得出去?”
馬南淳看了一眼石亭旁用于計時的銅刻漏,沉聲道:“怕是因為……時辰不多了。”
趙獵微微頷首,笑道:“斬將奪旗,陣獲首功,就不知道便宜了那個小子。”
阻擊陣前,滿臉硝煙的龍飛翼捋了一把被煙火熏得焦黃的虬須,嘿嘿一笑,高聲對武功戰士們道:“元韃子的大將都親自沖鋒了,看來他們是真的是急眼了啊。要我說,來得好,斬將奪旗,陣獲首功,就看你們誰有這運氣和能耐了。”
所有武功戰士眼睛頓時亮起來,看著那不斷移動近前的蘇錄定,仿佛在看著越來越近的爵位功勛……
當所有人目光被那桿蘇錄定吸引住時,沒有人注意到,就在距離破敗的半山亭下方二十多丈的山崖凹陷處,正有一個個黑影攀繩而上,越聚越多……
遠山與天際相接處,隱隱透出一抹亮意。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