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還沒有過完,要過得三天才到二月,鄭智與童貫也才剛到河間府兩天。
大早而起,眾人齊聚大帳之中議事,也是軍中每日慣例。
一隊騎士從雄州飛奔而來,直入大帳,口中上氣不接下氣,跪拜在地,大聲疾呼:“報!!!”
剛才還在左右閑談的童貫與鄭智立馬站起,鄭智已然有些預感,連忙問道:“快說!”
“稟告蔡太師、鄭相公,遼國傳來消息,金國大軍兵臨遼中京大定府!”
鄭智聞言有些疑惑,忙開口又道:“女真何以在大雪之時進攻大定府?”
“回相公,聽聞是遼國前線大將耶律余睹率部投降,金人才得意這么快到得中京。”
鄭智看了看童貫,開口說道:“恩相,耶律余睹何許人也?聽這姓氏,必然也是契丹皇族之人,何以會率領大軍投降金人?”
童貫皺眉想得片刻,開口道:“耶律余睹也是遼國重臣,其妻更是遼國皇帝文妃之妹,可算是外戚。他會投降,唯有一個原因,便是權利傾軋之失。遼人國內局勢不穩,先前遼皇親征女真,京中就發生過反叛之事,所以七十萬大軍才如此潰敗。今日只怕又是權柄之爭,逼得耶律余睹投降女真。如此正好,我等也該進軍北上了。”
童貫果然聰明,也是童貫去過遼國,對于遼國政局有幾分了解,遼國皇室內部一直有頻繁的權利斗爭,反叛之事不知幾何。
宋宣和四年,金天輔六年,正月。遼國前線大將耶律余睹投降,投降原因就是因為遼皇元妃之子秦王與文妃之子晉王的儲君之爭,耶律余睹因此事被人構陷。遼國樞密使蕭奉先構陷耶律余睹準備兵變擁立晉王上位,把耶律延禧變成太上皇。
沒想到耶律延禧還真相信了,嚇得耶律余睹臨陣倒戈,投降了女真人。可見遼國朝堂之腐敗,大敵當前,竟然因為一己私利構陷領兵大將。從此耶律余睹成了金國的先鋒,攻陷州府,屢立戰功。
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更是從耶律余睹口中知道了遼國中京兵力空虛,哪里還會錯過好機會,即便大雪彌漫,金國還不到五萬的大軍已然集結南下。
金國大軍之中,一萬多真正的生女真,一萬多熟女真,幾千渤海人,幾千奚人,幾千遼人,還有幾千北地漢人。就是這樣的軍隊,在生女真的帶領之下,所向披靡。
鄭智聽得童貫話語,也不多想,又問面前奏報軍情的軍漢道:“中京開戰了沒有?”
“回稟相公,只聞金人兵臨遼中京,開戰與否并不知曉。過得幾日再有情報,方才得知。”
鄭智聞言說道:“好,你速速回雄州去,待得有新消息立馬來報,另外一并帶信與雄州知府和詵,就說大軍不日即到,讓他早作準備,平整軍營。”
“遵命!”軍漢回得一句,起身出帳。
鄭智轉頭又與童貫說道:“恩相,以金人之勢,中京只怕不久也會陷落,我等該速速出兵開戰。”
童貫聞言點了點頭道:“立馬傳令輜重后勤,快速裝載糧草,不日開拔。”
在一旁坐了許久的蔡攸終于開口說話了:“童太師,兩國交戰,是不是先報到東京去,讓陛下定奪一下,頒布圣旨,再行開戰,如此才算合乎禮節。”
童貫聞言,心知蔡攸說得有道理,卻是也不放在心上,開口只道:“嗯,便請蔡學士代勞。”
蔡攸聞言,面色一喜,心中只覺得自己辦了一件大事一般,喚來紙筆便開始寫奏折。
童貫只是眼神示意一下鄭智。鄭智便立刻出得大帳。
十幾萬大軍開拔,要準備的事情實在太多,糧草便是首當其沖,十幾萬人吃馬嚼的食物,就不知要多少大車來裝。還有一應事情的安排,沒有通訊工具的年代,所有事情只能口口相傳,如此龐大的軍隊,便是一個簡單的軍令,要想傳遍全軍,也是一件耗費人力的事情。
滄州還有重要的東西還在路上,鄭智也要派人去催。滄州到河間府的路上,二十多門大炮,二十多門小炮。一百多匹健馬與車架,幾百號操炮的士卒,正在風雪之中慢慢前進。
蔡攸寫罷奏折,軍漢快馬往東京而去。
奏折才剛剛發出第三天,軍中已起大鼓,無數軍將士卒齊聚,已然開拔。
蔡攸好像被蒙在鼓里一般,直到看到大軍集結出發了,才知道今日就要開拔,連忙趕到童貫身側,開口急問:“童太師,為何今日就開拔,官家的圣旨還沒有到,不得圣旨,豈敢擅自開國家大戰?”
童貫聞言只道:“蔡學士多心了,大軍只是先去雄州,開赴拒馬河岸,并非開戰。”
童貫似乎在這些事情上真有幾分膽量,上一次在西北,圣旨都敢不遵。這一次也不在意這些繁文禮節,直接起兵而去。拒馬河就是宋遼界河,拒馬河的名字也是這個意思,也是出海口泥沽河的上游。
蔡攸聞言,心中有些疑惑,卻是又說不出什么,童貫的解釋也無可挑剔。
再看童貫,已然起身上得車架,車架之中,鄭凱已然等候多時。
雄州自古便是戰地,遼宋之時更是百戰所在,前線多在于此。往西還有一處交戰之地,便是雁門關。雄州還有一處于后世出名,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洋淀,小兵張嘎的故事所在地。
大軍北去,鄭智卻是頻頻回頭,心中還惦記著自己的寶貝,又一次派人快馬往回,催促著大炮加快速度,到雄州匯合。
東京城內,垂拱殿上。
趙佶今日早朝,竟然不等下面這些官員說話,自己先開了口:“昨日河間來奏,金人兵臨遼中京,河間大軍也該北上伐遼,檄文可寫好了?”
蔡京上前稟道:“啟奏陛下,檄文已經按照陛下的意思寫就。”
趙佶點了點頭,開口道:“讀來聽聽!”
蔡京展開手中一張寫滿了字跡的布帛,朗聲讀道:“幽燕一方本為吾境,一旦陷沒幾二百年。彼者漢蕃離心,內外變亂。哀此良民重罹涂炭,當司遵奉睿旨,統率重兵,巳次近邊。
奉辭問罪,務在救民,不專殺戮,爾等各宜奮身早圖歸計。有官者復還舊次、有田者復業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別立功效,即當優與官職,厚賜金帛;如能以一州一縣來歸者、即以其州縣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來獻,不拘軍兵百姓,雖未命官便與節度使、給錢十萬貫、大宅一區。惟在勉力,同心背虜,歸漢永保安榮之樂,契丹諸蕃歸順亦與漢人一等。
已戒將士不得殺戮一夫,儻或昏迷不恭,當議別有措置。應契丹自來一切橫斂悉皆除去。雖大兵入界,凡所須糧草及車牛腳價并不令燕人出備,仍免二年稅賦。”
趙佶聽得連連點頭,開口道:“如此甚好,深合朕意。燕云之民,聽得王師北來,必然簞食壺漿以迎,檄文傳到,燕云舊民,更知朕之心胸,也知大宋仁義,以不戰而勝,善莫大焉。”
檄文之意,一說起兵伐遼的原因,說燕云本是故土,陷落遼人之手快二百年,遼國人漢人與契丹人離心離德,遼國內外又有動亂,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所以起兵北上。
二說大宋起兵,只在問罪,不是為了打仗,只要投降的人,當官的還當官,有財產的也不掠奪。有功的上次,有人能把燕京獻給大宋,就算不是當官的,也封為節度使,還給十萬貫與豪宅一座。契丹人投降的,待遇也跟漢人一樣。
三是命令大宋軍隊不會殺害一個人,連糧草都自己準備,不會讓燕云百姓負擔,還免除百姓兩年的稅賦。
就是歷史中這一份檄文,讓童貫束手束腳。宋軍北伐之初,被遼人用箭矢射殺許多,竟然都不還手。只因為趙佶這一封檄文規定,不殺一人。
可見趙佶與蔡京等人之幼稚,竟然真以為大軍一到,燕云之民就會立刻打開城門跪地投降。若是童貫在京,定然不會讓趙佶發出這么一封幼稚檄文。兩國開戰,竟然指望別人投降。
河北大軍已然兵臨拒馬河,只等一切都準備好。
拒馬河其實并非大河,水淺處,能蹚水而過。兩岸邊民也能互相走動,行商與通婚也是正常。雄州榷場未關閉之時,這條河上人潮不息,皆是商人來往。而今榷場被童貫下令關閉之后,河道之上冷清了不少。
鄭智與童貫站在河邊。
童貫面色有些興奮,此戰已開,封王指日可待。開口與鄭智說道:“過得此河,我這一生也就別無所求了。”
鄭智看著冬日淺顯的河灘,忽然回得一句:“恩相不可過于大意,遼人雖然與女真屢戰屢敗,但是剩余之卒,皆是百戰余兵。俗話說,哀兵必勝,遼人正值悲憤之際,已到破釜沉舟之時,上陣必然胸懷赴死之心。過河之后,必是苦戰。”
童貫聞言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回道:“遼人大軍皆在北方防備女真,南方皆是戰陣潰敗之兵,想來人數也不多,我等十幾萬大軍而來,遼人首尾難顧,必不可守。”
童貫終究還是大意了,歷史上此戰之敗,原因眾多。皇帝趙佶與東京諸公的幼稚,童貫的大意,河朔士卒的百年懈怠,皆是原因。這些原因組合到一塊,就是失敗的原因。
鄭智自然不允許再有這種事情發生,連忙又道:“恩相不可小看遼人,對面領兵之人叫做耶律大石,乃有勇有謀之人。麾下兵將雖然不會很多,卻都是與女真人多番廝殺敗陣之人,見慣了廝殺慘烈與死傷。我軍雖然有十幾萬之多,卻多是未上過戰陣之人。其中勝負,還有變數,大意御敵,實乃大忌。”
童貫疑惑問道:“耶律大石?我去遼國之時都未曾聽說過此人,想來也是籍籍無名之輩。不過你說的話語也有道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倒是不可大意。”
童貫顯然沒有聽說過耶律大石是何許人也。耶律大石并非武將出身,相反還是遼國的科舉進士,但是這個進士又極為擅長騎射之道,真正的能文能武。史書中對于耶律大石還有一個稱呼,便是大石林牙,林牙者,遼國翰林也。
此時的耶律大石也不過三十出頭,童貫去遼國的時候,他才剛中進士不久,只是一個小小的翰林承旨。
鄭智聽得童貫的回復,心中稍稍安定,獅子搏兔,必然要出全力。此戰也必然慘烈,遼人真不是泥捏的,只因為碰到了這么一個女真。女真人可以說的中國歷史上出現過最為傳奇的游牧漁獵民族。
就算成吉思汗鐵木真,其實也差了點。鐵木真反抗金國之時,已經是統一了松散的草原,前期一直跪拜臣服于金國。
女真反抗遼國的時候,只有三千人,三千人的女真就敢與擁有幾十上百萬大軍的遼國開戰,面對遼國所謂七十萬大軍的時候,女真人的部隊也不滿兩萬。
從這個角度而言,完顏阿骨打的勇氣,鐵木真都比不上。
此時蔡攸忽然從遠處直奔河邊而來,手中握著一卷金黃的卷軸,到得近前,開口道:“蔡太師,東京的圣旨到了,命我等把圣旨做成榜文,派人送到燕云各地。”
蔡京聞言,接過圣旨,看得片刻之后,面色大變。又看了看蔡攸,一臉的猶豫與為難。
鄭智接過榜文又看了看,面色之上滿是怒意,開口問道:“官家何以出得這么一道旨意,不得殺戮一夫,那還打什么仗。”
蔡攸聞言,開口道:“鄭經略可不得大言不慚,陛下仁德,豈敢胡亂評說。”
鄭智怒從中來,口中只道:“狗屁不通,仁德在何處?莫不是讓麾下將士上前引頸待戮?任由遼人砍殺?如此才是仁德?”
鄭智說話,越來越不收斂。卻是話語也說得中了一些事情,歷史上童貫北伐之初,士卒于河岸,遼人箭雨攢射,死傷無數,就是不能還手。軍心因此喪失大半。
蔡攸聞言大怒,開口呵斥:“鄭智,豈敢如此大膽,今日所言,本使一定奏到御前治罪于你。”
童貫心中猶豫非常,蔡攸在側,雖然童貫是監軍,反不如說蔡攸才是真正的監軍。河北不比西北,信使快馬去東京,幾日就到。蔡攸背后就是蔡京,若是被蔡攸拿到把柄,此時在雄州的童貫必然百口莫辯。
只聽童貫說道:“此事且從長計議,鄭智,你也不要再多說胡話。”
鄭智面中怒色更甚,要是不戰,也就罷了,但是終歸是要戰的,幼稚終究敵不過現實。敵人也不可能真的來投降。鄭智更不可能挨打不還手,鄭智甚至想先下手為強。這封圣旨必然是不可能遵守的。
“恩相,時不我待,待得后日一切妥當,便可出兵過河,先攻歸義(新城)為橋頭堡,與耶律大石在涿州決戰,若是耶律大石不出,便可兵臨燕京,攻城決勝。”鄭智知道事情不能拖。
歷史上遼宋真正開戰,就是拖到四月才開始。耶律大石在河對岸連戰連捷。
童貫心中當真有些猶豫,想要封王,豈敢在趙佶眼皮子地下抗旨不尊。已然束手束腳。只道:“先回大帳再議。”
童貫說完轉身就走,蔡攸看得鄭智幾眼,眼神中有些許興奮,似乎已然拿到了鄭智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