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篝火的余燼還在冒著白煙,一輛一輛的車架重新套上馬匹,三萬騎士左右包裹的車架繼續往北。
滿地的尸首越來越多,頭尾相連。甚至大隊人馬經常要停下馬步,清理一下道路。二十萬人謨葛失人,即便沒有全部屠戮一空,只怕也死傷大半。
皺著眉頭的鄭智忽然開口道:“叫米真務與往利得過來!”
牛大領命便去喚人。
“見過主人!”兩人到得頭前,右手放在左胸之處,在馬上躬身行禮。
鄭智抬起手臂,指了指前方,開口說道:“你們覺得這片草場怎么樣?”
兩人聞言,對視一眼,米真務開口說道:“主人,這片草場實在不錯,比西北的沙漠戈壁好了太多。”
鄭智點了點頭,口中只道:“黨項一等人,可以讓家小在這片草場之上放牧,另外發放牛羊馬匹。”
兩人聞言大喜,連忙又是見禮,齊聲道:“多謝主人恩典!”
鄭智興許是仁慈心善,卻是也并非沒有目的。要想得到這片草場,可沒有那么簡單。女真人就在頭前,想要安身立命之所,便要爭奪。
這個道理,誰都懂。那么就是該用命的時候了。
鄭智也不多說,只是抬手揮了揮,示意兩人各自回部曲去。
米真務當然明白許多事情,又躬身說道:“主人放心,小的必以死相報!”
往利德也開口說道:“拜謝主人。”
卻是兩人心中更是知曉,這世間還有沒有黨項,便看這一趟草原之行了。此事已然超乎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已經到了種族存續的高度。只要黨項還能回到草原,便勝卻了任何事情。
鄭智對于女真人,越發重視,便也要做更多的準備。
待得米真務與往利德兩人回了部曲,一萬余黨項騎兵,不時爆發出喝彩之聲,便是這個消息,當真振奮人心。
自由、生存,太重要!
春日的暖陽高照,照得穿著鐵甲的漢子們臉上慢慢滲出不少汗水。晝夜的溫差,便是草原獨特的氣候形態。
遠方的女真人也開始出現在視野當中,一隊一隊的鐵甲,百戰百勝懾人的氣勢。
鄭智慢慢抬起手,示意眾人止步。輜重開始往馬隊后面撤去,鐵甲騎兵快速列好大陣。
陽光正高,春風的暖意帶著殺氣,女真人也止步在五六百步之外。
草原上剛剛開出的黃色小花,布滿大地,微風拂過,正在向著太陽左右搖擺。
天上的禿鷹也隨之而來,正在高空盤旋。禿鷹大概也知道新鮮的人肉比腐爛的要可口。
草原的一望無際,讓幾萬人顯得格外的孤單。
草原大概是不會在意人類之間的爭奪,依舊還是會春夏秋冬,黃綠交替,周而復始。
“去問一下,對面哪位領兵!”鄭智舔了舔嘴唇,喉嚨微微感到有些干澀,便是話語說出來也顯出了幾分沙啞,沙啞之中帶著戾氣。
牛大打馬而出,單騎往前飛奔。
未想對面也出來一騎。
兩騎在軍陣中間相遇,兩人比手畫腳,牛頭不對馬嘴。
卻是牛大聽明白了一個詞的音節:完顏斡離不!
對面那個騎士也聽明白了一個詞的音節:鄭智!
兩人各自打馬而回。牛大到得近前,開口說道:“完顏斡離不!”
便是這名字,鄭智面色顯得有些猙獰,開口又道:“帶幾個契丹人去,直接到對面去,叫斡離不到中間一會!”
牛大聞言又走,不得片刻,七八個人直往對面奔去,其中便有能通女真話語的遼人。
鄭智也在馬上轉頭說道:“吳用,周度文,種相公,你們退到后陣去吧。”
吳用聞言點了點頭,拉了一下不斷深呼吸的周度文,便往后走。
種師中卻是沒有動,只道:“燕王殿下倒是把某小瞧了。”
鄭智聞言一笑:“哈哈。。。相公不比旁人,乃是王府的寶貝,合該避開險地。”
種師中聞言,眉頭一皺,只道:“若是開戰,某怕是比燕王更能殺敵!”
鄭智又看了種師中一眼,點了點頭,也并不多說。種師中何許人也?一生經歷的大戰數之不盡,能力戰到死的人,叫他從陣前退下去,怕真是要讓種師中覺得被人小瞧了。武人的自尊,便是最不能觸犯的。
遠方出來了一隊人馬,百十號騎士。牛大也在帶人往回狂奔。
鄭智也不需等得牛大回來,開口道:“岳飛,隨某出去。”
岳飛不知為何鄭智單單點自己一起出陣,卻是也不在意,拉了拉韁繩,便從人群之中出來了。
鄭智已然帶著百十號騎士打馬而出,馬速不快。岳飛之所以被鄭智點名跟在身邊,便是鄭智要讓岳飛真正認識一下這個世界,認識一下女真,讓岳飛能在潛移默化中拋棄一些現在的少年小家子氣,真正把見識與視野提高。
有些事情,并非只有家國。還有真正的天下,天下并不是只有大宋,并非大宋就是天下。
斡離不的面容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桀驁不馴,帶著一種目空一切的睥睨。
鄭智面色之上也沒有絲毫笑容,而是雙眼微瞇,眼縫里露出的一點黑色,便是殺氣。
兩人相距只有七八步,鄭智已然開了口:“粘罕呢?”
沒有稱呼,沒有禮節。
斡離不需翻譯,便聽得懂粘罕二字,口中答道:“烏孤山!”
烏孤山,就在烏蘭巴托的東邊。已然是草原最深處,粘罕顯然負責追擊耶律延禧了。而斡離不卻是帶兵回來了。
鄭智聽得翻譯,大概也知道烏孤山在哪里,自然猜出了一個大概。便又問道:“二太子此來尋某,所為何事?”
斡離不聞言,眉頭一獰,開口道:“非我來尋你,而是你帶兵出得草原來尋我,所為何事?”
鄭智聞言,自然懂得斡離不就是在玩文字游戲,讓自己占得話語的先機。卻是鄭智也懶得多言,開口直接道:“某要草原南方,北方歸女真!”
多說無益,鄭智也不愿說些什么文字游戲。鄭智要的東西很簡單,就是要與女真瓜分草原。多說政治家談判,多是笑里藏刀。卻是這個方法與女真人談不了,與女真人談,便是直白,能行則行,不能行那便各憑本事。
斡離不聽得話語,身形正了正,只道:“宋人得燕云,女真得其他遼地,此乃盟約。而今燕云已在你手中。草原便是女真的。”
鄭智聞言,也坐正了身形,一字一句重復道:“某要草原南方,從謨葛失到達旦九部。”
斡離不聞言,已然一臉憤怒,大聲說道:“不行,草原乃女真之地。這是我家皇帝陛下所言,若是你想要草原,那便與女真勇士一戰。女真的勇士,從來不敗!”
鄭智聽完翻譯話語,拉了拉韁繩,直視斡離不那桀驁不馴的臉,微微揚起頭,說道:“某鄭智也從來不敗!”
斡離不聞言,已然大怒,把手中的狼牙棒高高舉起,沒有話語,唯有林子里遇見猛虎與熊的嘶吼:“啊!!!!”
女真人在林子里遇見猛獸,從來不會回頭就跑,因為知道但凡逃跑,一定會喪命。便唯有嘶吼示威,甚至與之一戰。女真人這般的嘶吼,并非虛張聲勢,而是表達戰意,遇見強大的對手才會如此表達戰意。
鄭智,就是斡離不面前的猛獸。
鄭智拉了一下韁繩,麒麟獸已然回頭,口中大喝一句:“斡離不,來戰!”
話音落下,鄭智已然轉身,左右士卒皆把弓弩拿在手上,隨之慢慢調頭。
斡離不聽得翻譯話語,又是一聲嘶吼,高舉狼牙棒,打馬轉身飛奔!
待得兩方各自歸陣,所有的馬步皆開始躁動起來,健馬不斷打著響鼻,脖頸也開始左右右晃。
馬通人性,從來都能感受到氣氛的變化。
“米真務、往利德,你們兩人打頭陣!”
“岳飛,你帶三千騎兵往右邊去,大戰開始之時,直沖敵人側陣!”
“史進,你帶三千往左去,開戰之時,饒過去沖擊女真后陣!”
“其余人隨某行動!”
“把二十門大炮架好,聞鼓開炮!”
鄭智一道一道的軍令而下。各隊人馬飛奔往大陣之外。大炮也脫了炮衣,黑洞洞的炮管直沖頭前。
一切都在斡離不的視線之內,被挑戰的女真勇士斡離不,在陣頭前不斷躁動呼呵。幾隊千余人的女真騎士也出得本陣。還有七八千騎士緊作一團。
草原戰法,便是如此,主力沖鋒,側翼出擊,世代如此。若是進攻沒有大量馬匹的軍隊,便是游騎攢射,如游擊戰術一般,一直進退來射,射到敵人陣型散亂,才是最后一擊的時候。
騎兵對騎兵,以正合,以奇勝。別無他法,狹路相逢,便是硬碰硬的時候。
鄭智眼神注視著遠方,又不時回頭看著各部人馬的準備。這一場大戰,已然超過了以前任何一次大戰。
已然是這個時代最頂級戰力的碰撞。
這一戰,鄭智早已知曉是無法避免的。強鄰在側,不論是你死我活還是和平,都需要一場大戰。
卻是鄭智視線之中,忽然發現北方地平線上,又出現了大量的騎兵。
太遠的距離,人數難以估計,卻是鄭智心中了然,必是又有女真人趕來了。女真人對于鄭智的重視,對于這場沖突的準備,并不比鄭智要少。
完顏阿骨打,依舊是那個名震千年的完顏阿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