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阿骨打點了點頭慢慢說道:“鄭智必然是要有動作的,古北關口上出現的那些鐵甲便是預兆。此時我大金的軍隊皆在高麗,而鄭智派到高麗去的竟然都是黨項人。鄭智此人,城府比我想象的還要深厚,前后之事,都是謀定而后動的。”
完顏阿骨打想得太多了一些,卻是也歪打正著,鄭智當真多是謀定活動。與女真一起進攻高麗,背后顯然也有許多謀算。并非阿骨打不聰明,卻是鄭智多了千余年的見識與眼光。
完顏吳乞買面色已然不善,口中說道:“這鄭智此時莫不是想出關來攻我大金?把我們的大軍調到高麗去,如此快馬北上,長驅直入,這中京城怕是危險了。”
吳乞買想得也有道理,鄭智此時若是出關北上,當真能打女真一個措手不及。
卻是阿骨打想得片刻,搖了搖頭道:“非也,鄭智若是要北上,便也不會先在古北關口增兵了,如此豈不是警示我等?若我是鄭智,想要北上,只會在準備好的時候,忽然鐵騎從關口蜂擁而出,如此才有意想不到的作用。況且我女真大軍就在高麗,即便讓鄭智占得一些城池,大軍回援也不會要多久,到時候依舊是雙方苦戰。鄭智與我們一樣,沒有必勝的把握,必然不會輕易開戰。”
“那鄭智是要與誰人開戰?黨項已滅,草原也被他占去了一半,鄭智莫非是要與大宋的朝廷開戰?”吳乞買也并非愚蠢之人,便也能猜測到一個大概。
阿骨打又點了點頭道:“十有八九便是如此,鄭智后顧之憂,不過就是大宋朝廷。我大金的缺陷是人口不足。此番高麗戰事順利,我大金即將拜托人口的限制。那鄭智必然也要擺脫后顧之憂,否則他與我們比起來,就更多了一些掣肘。看來鄭智便是要帶兵南下了。”
吳乞買聞言,站起身來,踱得幾步便道:“大哥,這般好機會就在眼前,當有個取舍。。。”
吳乞買之語,這取舍上,便是高麗與女真的取舍。鄭智南下,后方空虛,便是極佳的機會。
阿骨打長嘆一口氣道:“取舍取舍,便是取都沒有取得,何以能舍。沒有足夠的奴仆,何以與天下豪杰爭雄。高麗之事不能停,但是鄭智之事也不能隨他心愿。當速速調斡離不帶萬余人馬回來,先屯在古北關口之外,先派人潛入燕云河北之地打聽一下,戰與不戰,再來定奪。”
阿骨打之謀略,已然顯露無疑。
戰不戰且不說,但是這個姿態先出來,若是燕云真的空虛,便也不會猶豫。若是萬一不戰,也要給鄭智壓力,讓鄭智不能順心如意,便是要讓鄭智不能擺脫后顧之憂,也是為將來與鄭智開戰作準備。
吳乞買聞言,接過阿骨打手中的茶杯放在案幾之上,轉頭便去尋來紙筆,就在阿骨打面前開始寫公文,調斡離不帶萬騎回來威脅古北關口。
此時斡離不早已渡過了鴨綠江,進入了高麗西海道以北的地區,就要從山中出來了,若是過得西海道,便也離開京不遠。完顏婁室的另外一路在交州道,便也是往開京而去。女真四萬多的軍隊,便是如此東西兩路南下,準備合圍開京城。
調斡離不回軍,西路便是粘罕負責了,也少了一萬的兵馬,想來進攻的速度也將減慢。
此時斡離不若是回師,必然還要帶無數的奴隸回來,若是到古北關口外駐扎,這女真大軍便也不是真的只有一萬,至少還會有兩三萬的高麗青壯奴隸。
滑州城外,朝陽鋪灑大地,鼓聲再起。士卒們已經只穿單衣了,單衣外套著鐵甲,便也不顯得冷。已然入了五月,真正的夏季也不遠了。
時間當真越過越快。
蓋毅手持長槍,再一次站到了軍陣最前頭。
魯達手握寶刀,便在高臺之上來回踱步。
曹定帶著麾下幾百親信,還有幾千收攏的東京禁軍,也上了城頭。如今這大宋朝缺乏軍將,曹定雖然身為開國大將曹彬的后人,卻是并沒有真正的晉升之資,便也想靠這一戰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官家的案頭。
如今的朝廷局勢,只需一戰讓敵人退兵,曹定必然就能飛黃騰達,因為之前的實在敗得太慘,曹定若是能勝,便也勝卻了這東京所有的軍將。
忠誠有時候也伴隨著欲望。
兩萬鐵甲,圍城而攻,今日可不是主攻一門。而是四面皆攻,主攻北門與東門。這個決定,也是魯達打馬圍城奔了幾圈之后定奪下來的。
滑州大戰已起,滄州鐵甲們不斷往城頭蜂擁而去。
北門之外,蓋毅帶著幾百號從東京逃出來的西軍漢子們已然成為了鋒矢,奔在了攻城的最前線。
北方官道之上,種師中帶著幾十號騎士飛奔往南,一人三馬,不斷輪換,馬不停蹄。
李邦彥從朝堂回來之后,卻是惴惴不安,雖然在朝堂之上說得頭頭是道,四處皆是兵將,到處都是援軍。但是也掩蓋不了此時東京城內守衛力量不足的現實。
李邦彥又想起了一人,這個人是如今東京城里唯一一個還能在戰略之上出謀劃策的人。
李邦彥便也不多等,大早而起,急急忙忙出門去了童貫府中求見。
這一次童貫倒是沒有再裝病臥床,只是一副慵懶的模樣躺在院中的搖椅之上。
李邦彥進來,童貫甚至沒有起身行禮,只是說身體不便。身旁吳澤伺候著茶水之類。
李邦彥也不多問,見禮之后便道:“童太師,而今大局不妙,危險重重,此來便是想再與太師問上幾番對策。河北鄭智,再一次興兵南下,已然有篡奪之心,太師于戰陣多年,能謀善斷,運籌帷幄,還請童太師多多指教!”
李邦彥禮節周到,態度更是謙虛非常。
童貫抬頭看得李邦彥,擺了擺手道:“要說戰陣,某差種師道太多。能在西北得這些功勛,也皆賴種師道等人扶持協助。戰事也皆是他們定奪決斷。某一個宮闈太監出身,哪里懂得多少戰陣之事。李相過獎了。”
此時一旁的吳澤聞言,本來有些擔憂的神色也輕松不少。想來這吳澤也有個人的立場,吳澤的立場便是鄭智。這一點就在這個表情變化上顯露無疑。
李邦彥急忙又道:“太師,如今可不比之前,如今這鄭智準備充分,便是要翻天覆地,這大宋一百六十年基業,豈能陷于反賊之手。還請太師出言一二,下官代表官家,代表天下的百姓拜謝太師恩德。”
童貫面色顯然不好看,便聽童貫說道:“便是種師道也死在宮內,此事東京傳得沸沸揚揚,放著謀戰之人枉死,卻是來問我一個太監。李相,不知你在這朝堂之上是如何當官的。”
童貫言語有譏諷之意,譏諷便也是童貫內心的不忿,童貫與種師道,畢竟舊識多年。童貫更是仗著種師道等人才有今日。種師道之死,童貫怎么可能不氣憤。
李邦彥連忙起身往前幾步解釋道:“童太師可不得聽信市井謠言,要說種相公之死,乃是其自盡于官家面前,不存在絲毫謀害之事。此事下官便在當場,親眼得見種相公一頭撞死在案幾之上。官家也未逼迫與他,下官更是不曾為難于他。太師慧眼明鑒。”
李邦彥的態度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當真有幾分能屈能伸的意思。
童貫斜眼看了一下,淺笑出聲:“哼哼。。。種師道大概是老糊涂了,便是要自己尋死。倒也說得過去!人老了,總是要糊涂的。”
李邦彥哪里聽不出童貫的反諷之意,忙又道:“太師,此事涉及太上皇與陛下,實在不能解釋太多,但是童太師一定要相信下官,此事當真錯不在朝廷,更不在官家。”
童貫聞言,雙手撐著扶手,吳澤也是急忙來扶,便坐正了身形。沉聲又道:“此事旁人不知,卻是能瞞得住某?爾等為了權柄,陷種師道于不義。種師道忠心耿耿,卻被爾等玩弄于股掌之間。李相當真是好計策啊。如今心愿得償,卻是又想著無人統兵御敵。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童貫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不爽利。
李邦彥面色已然陰晴不定,看著種師道,久久不語。有些事情被當面說破,便也是態度的表達。此時不論李邦彥怎么說,這童貫大概也是不會如李邦彥的意愿了。
便聽李邦彥開口說道:“童太師,你可知自己身處何處?又可知如今朝堂之上誰人做主?你若是同情那種師道,不知你可有種師道的赴死之心?”
李邦彥話語一改之前的謙卑,便是威脅,軟的不行,便要來硬的。
童貫聞言,眼神犀利看向李邦彥,竟然自己站起來了,幾步往前,步履穩健,口中直道:“老夫棺木已經造好,墓坑也挖好了,香火也托付了人。你個豎子小兒,算個什么東西,豈敢在此如犬狗吠叫。老夫先死幾日,奈何橋還沒過,便也等得到你來相會!”
無欲便是無求,無欲則剛。心死豈能怕是!
李邦彥聞言怒不可遏,開口呵道:“閹狗,你以為如今還是頭前,還是你掌兵權之時?你若是一心求死,本相便成全了你。”
“世人皆罵某為閹狗,卻是你這小兒還上門來求閹狗,當真可笑。惱羞成怒,便也是你最后的悲鳴。不送!”童貫話音一落,大袖一揮,轉身就走。
“好,本相現在就入宮,今日就成全了你。”李邦彥氣得全身發抖,拂袖而去。
吳澤急忙幾步跟上童貫,心中大急,開口說道:“太師,何以得罪小人。大事不妙,太師快快換了衣裝,小的帶你逃出城去。”
童貫聞言,停住了腳步,看著吳澤開口道:“吳澤,你護衛某多年,一直忠心不二。今日到得這般地步,便是某對不住你。某也知道你與鄭智多有來往,你若是投到鄭智麾下,當也會有重用,某也就放心了。你走吧,某便在家中等著李邦彥再來。”
吳澤聽言面色微微有些尷尬,比較被童貫說破了自己替鄭智做事的事情,這件事對童貫還是有些隱瞞的,卻是吳澤又道:“太師,何必在此陷入小人之手,小的必然能護得太師安全出城。燕王殿下待太師如父一般,必然不會讓太師受了委屈。”
童貫聞言嘆了一口氣,心中浮現出了鄭智的模樣,卻又搖了搖頭道:“你走吧,某若是與你一起出門,你便也走不了。此時門外必然有李邦彥留下的眼線,容不得某出城去了。太上皇都被囚禁起來了,如今這朝廷上下,便也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了。便是先死,也不見那些洪水滔天,也就不再糾結忠義兩全之類。死便罷了!”
童貫說完,也不容吳澤多說,直入書房而去,回頭卻是又把書房關閉了起來。
只留吳澤在門外,一臉焦急,便是不知如何是好,是先走?還是再等童貫想通一些多勸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