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剛要上馬車,這才發現駕馬車的居然是曹文詔。≦雜=志=蟲≦
朱栩笑了笑,上了馬車道:“你現在怎么說也是三品總兵,不覺得沒面子嗎?”
曹文詔嘿嘿笑了聲,道:“皇上說笑了,我以前怎么給皇上駕馬車的,現在還是一樣,官大官小無所謂……”
朱栩坐在馬車里,撩開簾子,看著曹文詔的背影,直接點破道:“怎么,不想去江.蘇?”
按照兵部奏報,朱栩也批準,曹文詔的虎賁軍調往江.蘇,駐守應天。
曹文詔緩緩的催馬,如同幾年前一般的駕著馬車,有些尷尬的笑了下,然后才道:“皇上,我聽說江.蘇那地方,奢靡成風,整天的風花雪月,這,這地方不適合老曹我……”
朱栩倚靠在廂璧上,搖頭道:“你這話要是傳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恨死你。”
曹文詔回頭看了眼朱栩,見他心情并不是很差,猶豫著道:“皇上,那個,我想去云.南……”
朱栩果斷擺手,道:“還不到時候,朕現在也只是想掂量一下。”
曹文詔自然是知曉皇帝是打算在南方動兵,沉默一會兒,道:“皇上,關于建奴與科爾沁,真的就這么放著嗎?”
提到這個朱栩也頭疼,當年的朱棣多厲害,五征蒙.古,可最后沒能把蒙.古怎么樣,一百多年危害大明北方,有增無減。
朱栩斟酌半晌,道“想要解決游牧民族的威脅,還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曹文詔聽著朱栩的話,神色頗為正經的道:“皇上是想扶持察哈爾?可林丹汗明顯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怕是沒有辦法抗衡科爾沁與黃太吉……”
朱栩想著的是八旗,隸屬大明的蒙.古或者建奴八旗,只是時機還沒到。
這些話朱栩沒辦法跟曹文詔明說,淡淡道:“朕心里有數,對了,你那個侄子,朕是說曹鼎蛟很不錯,通達圓慧,從容自信,是不錯的好苗子。”
曹文詔聽出朱栩不愿意多講,臉上得意一笑,道:“那是,老曹家就這么一個讀書人,皇上,臣給求個官,可以嗎?”
朱栩神色微動,曹文詔可是從來沒有求過,興致勃勃的道“說說看,求什么官?”
曹文詔連忙道“宛.平縣,知縣,縣丞都行。”
朱栩若有所思點頭,曹家兩個男人都從軍,唯一一個讀書人,曹文詔怕是私心不愿意讓他繼續從軍,要給老曹家留點血脈。
這是身邊的老臣,這點要求朱栩還是能滿足的,頜首道:“好,就依你,等今年的科舉結束,朕欽點他去宛.平縣。”
在曹文詔看來這就是皇恩浩蕩了,連忙起身就要行大禮,朱栩連忙擺手道:“好了,專心駕馬車,到了江.蘇好好練兵,雖然江.蘇太平無事,可來銀子的地方也多,你不要懈怠了,朕將來對你有大希冀的。”
曹文詔大喜,轉過頭有些舔著臉的笑問道:“皇上,能不能先說說是什么事情?”
朱栩頓了下,道:“沒事訓練一下士兵的海島登錄,水戰之類。”
曹文詔雖然不知道皇帝究竟要他做什么,可明顯是有大任,甩起馬鞭,啪的一聲,極其高興的駕馬向京城使去。
與此同時,內閣。
朱由檢正焦頭爛額,他以往不涉及具體政務,對大明的龐大政務體系了解不足,朱栩讓他寫的‘演講稿’,寫了幾百字就寫不下去了。
同時,六部除了兵部都送來一道道文書,里面有著這些年來往的詳細數據,賬簿,包括改革方向,意圖等。
王承恩在不遠處看著,心里微嘆,信王終究比景陽宮那位差太多,這些年政務都四平八穩,可到了信王這里就完全抓瞎,千頭萬緒,沒有半點清楚的。
“王爺,貴.州巡撫,王三善,總督魯欽求見。”內閣中書許杰站在門外,向著里面說道。
朱由檢正惱怒,聞言就想呵斥,旋即他又壓住話頭,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許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在會極門等著的王三善,魯欽正在低聲爭論。
“王大人,我可聽說了,這位信王很不得皇上喜歡,若不是礙于兄弟顏面,早就被罷黜了。”魯欽說道,他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臉上還有些細微的傷痕。
王三善臉角瘦削,看上去頗為刻板,他揪著小胡子,皺眉道:“現在的移民歸屬內閣管,若是等陜.西移完了,還要四.川等著,我們想要改變貴.州的情形,只能先下手為強。”
魯欽神色怔怔,還是反對道:“這樣怕是不妥,若是惹得皇上不悅,反而事情更難成。”
王三善目光堅定,語氣果斷,道:“我乃是貴.州巡撫,一心為民為朝廷為皇上,如果皇上見責,我來承擔就是!”
魯欽剛要再勸,許杰就走過來道:“兩位大人,王爺有請。”
王三善,魯欽對視一眼,抬手道:“有勞。”
兩人跟在許杰身后,向著內閣走去。
王三善雖然語氣果斷,下了決心,心里還是忐忑。
他們一接到朝廷的的文書就快馬加鞭,飛速趕來京城,搶在了其他官員前面,就是想搶一個先機!
貴.州土地貧瘠,多山多嶺,百姓多為混雜,可以說,貴.州的情形比其他地方更壞。
王三善深感其中的壓力,這么急著進京,就是希望朝廷的移民,能多照顧貴.州。
王三善與魯欽來到內閣,看著眉星如月,頗為俊逸的信王,連忙抬手道“下官見過王爺。”
朱由檢看著兩人,神態平靜的點頭道:“兩位大人請坐,王承恩,看茶。”
王三善與魯欽兩人心里一沉,信王的態度似有些不太喜歡他們。
王三善倒不是為了自己的仕途,是有心貴.州,貴.州處在四.川,云.南,湖.廣,廣.西四省中間,地小人多,地貧人雜。前兩年還差點被叛軍攻下貴.州,情勢比四.川還要艱難。
他希望朝廷在移民的事情上,多照顧貴.州,減輕貴.州的壓力,自然,賑災糧餉也是他急需的。
朱由檢倒不是對這兩人有意見,而是苦于沒辦法寫出景陽宮交代的奏本,到時候若真是像軍改會議那樣,群臣放開討論,他這個內閣首輔要是一問三不知,那才顏面掃地,‘萬古留名’!
喝完茶,朱由檢看著王三善,開門見山的道:“王大人,與本王說說貴.州,西南諸省,皇上與本王都非常關注。”
王三善一聽心里就微微激動,組織著話語道:“回王爺,貴.州全省,災情嚴重,百姓食不果腹,雖然朝廷一再減稅,還是有人餓死,有亂民乘機鬧事。下官懇請王爺,為貴.州八百萬百姓計,先從貴.州移民,給百姓們一條活路。”
朱由檢聽著就眉頭皺起,道:“據本王所知,西南的情形沒有壞到如此程度……莫不是你們收稅不足,找的開脫借口?”不怪朱由檢這么問,他還記得天啟年間,貴.州送上來的稅收就不少,怎么才幾年就到了這個境地?
王三善神色微怔,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下茬。
他這幾年沒少給朝廷上奏本,朝廷也沒少給貴.州賑災糧餉,減稅,信王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魯欽是貴.州總督,按照要求,他是不能摻和政務的,可聽著信王的話,還是覺得奇怪,西南大旱連連,赤地千里,信王是不知道還是裝糊涂,亦或者別有所圖?
王三善也想到了這個可能,起身肅色道:“王爺,貴.州之艱難,我大明兩百年僅見!并非下官推諉,實已到了刻不容緩之境地。朝廷開倉放糧終究有限,歸根結底,還是要讓百姓有地種才行!”
朱由檢看著王三善,神色將信將疑。
他知道西北災情,可不管是他從奏本了解,還是其他人告訴他的,都不能直觀的感受到,他始終認為,奏本都有相當的浮夸,要么是為了推卸責任,要么向朝廷伸手要錢要糧。
朱由檢沒有多說,沉吟一聲道:“你打算移送多少出來?”
“臣想先送出兩百萬,不,越多越好……”王三善道。貴.州的人口超過八百萬,現在有一大半受災,他是真的擔心戰事再啟。倒不是擔心勝不了,而是怕點燈熬油,大明哪怕有金山銀山也會耗盡!
朱由檢皺眉,遼東雖然地域廣大,容納個幾百萬人沒有問題,關鍵是要開墾,還要有大量的錢糧投入,兩百萬人,這可比軍隊消耗還要龐大!
朱由檢神色有些凝重,他發現,西南只怕比他知道的要嚴重的多。
‘一群昏官誤我!’朱由檢心里怒火涌起,殺意如沸。
“王爺。”不等朱由檢發怒,王承恩快步進來,手里拿著今天的朝報。
朱由檢看著王承恩手里的報紙,眼神微動,接過來一看,神色有些僵硬。
這是河.南巡撫趙晗的署名文章,文章大肆批評了河.南各地知府對巡撫衙門政策的推三阻四,陰奉陽違,指責各地的民亂皆由官員貪腐,人浮于事引起,希望朝廷能行霹靂手段,整頓吏治。
下面一篇是甘.肅巡撫樊一蘅所寫,再次指責黨爭禍國,朝廷有黨,地方也有黨,抱團徇私,魚肉百姓,請朝廷雷霆整治。
翻過一頁是福。建巡撫黃承元所寫,痛斥了所謂的‘皇權不下縣’,政令難行,地方之所‘宗法大過王法’,希望朝廷立法整肅。
朱由檢看的心頭直跳,景陽宮這是要干什么?
朱由檢甚至都不敢想!
王承恩看了眼王三善兩人,在朱由檢耳邊低聲道:“錢龍錫,蔣德璟也進京了,不過是去了戶部。”
戶部,自然是去見傅昌宗的。
朱由檢對這兩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心里痛恨,臉上鐵青一閃,低頭又繼續看著手里的報紙。
這張報紙已經發出去了,誰也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反應。
大明的社會,說穿了,還是宗法制,皇家有祖制,勛貴之家有家訓,官宦之家有親族,地主之家有宗祠。家國家國,先家后國,宗法往往都大過王法。人們對長輩,祖先的敬畏也常常勝過官威皇威!
剛剛到京城門口,朱栩手里也多了這張朝報,神情平靜的看著。
想要改變大明死氣沉沉的腐朽風氣,就要起底所謂的‘皇權不下縣’、‘皇權不下鄉’,只是,這太難了。
沒有任何理由讓人不尊祖宗吧?你拆掉人家的祠堂,全村都得跟你拼命!這些是底層的,認真論起來,大明從上到下,哪一個人不是活在‘宗法制’下?
在朱栩看來,滿清所謂的以‘孝’治天下,不過是大明‘宗法制’的更進一步,將綱常倫理發揮到了極致。
這是一條鎖鏈,精神鎖鏈,從上到下,層層鎖住,鎖住大明的每一個人。每個人都只能在鏈子所及的圈子里行事,出了這個圈子就是大逆不道,被世人唾棄,天下無立錐之地!
曹文詔也看到了,神色變了又變。黃承元的文章大義凜然,要求徹查‘不法之人’,并不是否定‘宗法制’,只是在邊緣試探了一下。
這怕不是皇帝的目的吧?
他有心回頭看一眼,可還是忍住了。他隱約能猜到一絲朱栩的用意,這讓他不寒而栗。
朱栩也沒有說什么,這根鎖鏈的源頭不是‘宗法’,是禮法,是越來越變質、極端的儒學。
思想有著極大的慣性,不是一兩個,十個八個清醒的人就能扭轉的,朱栩需要時間,開闊眼界,破開思想禁錮,大海航海時代,已經在眼前!
朱栩掀開簾子向外看去,不少人捧著報紙在那看,表情都有些糾結,皺眉,涵養稍微差一點的就破口大罵,隱隱能聽到‘黃承元’三個字。
“捅了馬蜂窩嘍。”朱栩笑著放下簾子,倚靠著廂璧,很是閑情逸致的說道。
曹文詔心底有數,黃承元只是一波小試探,這波試探肯定會有人忍不住跳出來。
“不尊天地,不敬祖宗,置禮法于不顧,黃承元當殺!”孫之獬拿著報紙,看著黃承元的文章,神色憤怒,唾沫橫飛。
孫之獬在崇禎初涉及‘逆案’被罷,這幾年大江南北的奔走,一直謀求復官,可惜一直沒有得逞。這一次,他是感覺機會來了。
黃承元要給‘天下宗祠’立法,干涉族老之權,完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要拿黃承元做晉身的踏腳石!
他正想著,一抬頭就發現阮大鋮出了府邸,急匆匆的向著督政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