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包廂內。&雜志蟲&
周建宇正與一個微胖的,身著華麗開衫金絲炮的中年男子對坐,相談甚歡。
“周掌柜,三年不見,近來可好?”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笑容滿面的說道。他油光滿面,笑起來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奸詐感。
周建宇跟著放下茶杯,笑道:“比不得李掌柜,我可是聽說,在江南李氏布莊名聲響亮,有一半人的人用的都是你們李家的布料,想必,日進斗金了吧?”
李凱正呵呵一笑,謙遜的道:“哪里比得過周掌柜,惠運船行現在遍布大明內外,哪里都是周掌柜的船,慚愧慚愧……”
李凱正嘴里說著慚愧,臉上都是得意的表情。
周建宇看著李凱正的胖臉,瞇著的小眼睛,哪里不知道他這次來的目的,臉上笑容絲毫不減的道:“李掌柜謙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給傅大公子打個下手,‘周掌柜’這稱呼,都是同行的客套……”
李凱正看著周建宇,小眼睛里笑容更多,道:“那是那是,大明誰不知道,傅大公子在商場那是一手遮天,威望隆高。我這次來,就是想請周掌柜幫忙引薦一下大公子,李某有些事情,想要當面求教一二。”
所謂的‘求教一二’無非就是談生意,周建宇笑而不語的又拿起茶杯。
李凱正笑呵呵的,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道:“周掌柜放心,李某在南方還是有些關系,不少貨物以前都是走驛站的,只要我說一句話,就可以改走水路,多的不敢說,一年下來十幾萬兩是有的。”
周建宇平靜的臉上頓時展露笑容,心里暗道‘本來就是要見的,平白多了十幾萬兩的收入’。
他笑著,卻沒有說話。
李凱正一愣,旋即咬牙道:“我聽說周掌柜有意在蘇.州開辟一條專線,在下愿意為周掌柜奔走一番,省去些麻煩。”
開辟一條新航線,不是說有船,有碼頭就行的,方方面面的關系不是官府發布個命令就可,要是有地頭蛇照顧,不止順順當當,更不愁生意!
周建宇雙眼一亮,這倒是意外之喜,卻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李掌柜誤會了。不怕告訴你,傅大公子馬上就要有官身了,正三品。”
這天下誰不知道傅大公子與皇帝的關系,那是皇帝錢袋子的大管家!
這是什么樣的信任!
李凱正愣了愣神,心里一時沒轉過彎來。
他們商人是賤籍,賤籍也能入朝為官?
李凱正畢竟在商場掙扎了不少年,眨眼睛就道:“那,現在惠通商行誰管事?”
周建宇想了想,一臉坦率的道:“李掌柜這么慷慨,周某也就不瞞著了,惠通商行去年就開始整合,現在準備成立一個大的總商會,囊括下面一個個商會產業,現在基本完成,正在準備更名,設立九大監事,共同處理商會的所有事情。”
雖然周建宇說的輕巧,可李凱正聽的卻不那么輕松。
惠通商行是一個龐然大物,有人曾經悄悄估算過,各種產業加起來,怕是要值兩億兩白銀!
這要是整合為一,天底下哪還有什么商人能抗衡?何況這龐然大物背后還有皇帝撐腰,誰敢爭鋒!?
李凱正做的布匹生意,惠通商行下面也有一家,這是江南織造等整改出來的,不論是資源還是做工都是沒得挑,以往他們都很低調,悶聲發財,這要是整合化一,大規模生產,他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破產了吧?
李凱正一時間心里轉了無數念頭,也忘了來意,皺眉頭,久久不言。
樓下的朱栩身形后退一步,自認為不失風度,頗為帥氣的躲過了胖女人的口水攻擊。
曹變蛟臉色微變,猛的上前一步,手握腰間佩刀,冷聲呵斥道:“放肆!立刻叫樓上的人下來,否則后果自負!”
胖女人楞了下,然后大怒,掐著腰近乎吼叫道:“敢跟老娘耍橫!你也不看看這里是哪里!瞎了你們的狗眼,來人!”
胖女人話音一落,從門里沖出七八個大漢,手里拿著大棒,都是一臉的兇相!
領頭的一個目光兇厲的盯著朱栩幾人,道:“三娘,怎么做?”
這胖女人冷笑的看著曹變蛟,而后又看向朱栩,冷屑的怒聲道:“還怎么做?這里是什么地方?豈是阿貓阿狗都能撒野的,給我打的他們一個月下不了床,讓他們知道馬王爺長幾只眼!”
“兄弟們上!”領頭的大漢,領著人就向朱栩等人圍攏過來。
朱栩背著手,瞇著眼,臉上不見分毫,內心卻已經發怒了。
所謂的天子腳下,居然有人敢當街行兇!
曹變蛟雙眼閃過煞氣,手勢一動,不遠處的禁軍侍衛從各個角落走出,伸手掏向身后。
樓上的周建宇正悠閑的等著李凱正說話,他這次來就是吃定了他,要與他聯合,共同進行海貿發展。
江南織造改成的商行,走的是中上層路線,產量低,價格貴,可李凱正不同,產量大,價格便宜,這要是賣給佛朗機人,紅毛人,利潤豐厚的不可想象!
正無聊的等著,不耐煩的聽著下面的吵吵嚷嚷,周建宇走過去推開窗戶向下面看去。
這一看猛的臉色大變,雙腿都在抖!
只見皇帝背著手,神色平淡的站在人群中央。禁軍統領曹變蛟手握刀柄,滿臉煞氣,大內總管曹化淳站在皇帝的另一側。七八個大漢將他們圍在一起,冷笑連連的逼近,再不遠處是十幾個人在靠近,腰間隱露寒芒!
“住手,都給我退下!”
周建宇滿頭的冷汗,激怒的大喝,說完就轉身急匆匆的向樓下跑去。
胖女人自然知道樓上是惹不起的貴客,連忙道:“都住手,住手,退回來!”
說著又打量起朱栩,還是忍不住的嘴角冷笑,心底暗道‘呸,一看就是窮鬼,在我這酒樓吃一頓估計都付不起賬!’
周建宇一邊擦汗,一邊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一把推開那胖女人,就要給朱栩跪下,見他微微搖頭,連忙止住,抬手道“皇……公子,您怎么來了?”
朱栩似笑非笑,道“怎么,這天底下還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嗎?”
周建宇臉角僵硬,心頭如墜著千斤大石,賠著笑道:“是是,公子說的是。”
李凱正這會兒跟著下了樓,看著一群人有些疑惑的道:“這是怎么回事?”
胖女人一見,連忙就道:“姐夫,這個窮小子想要硬闖酒樓,我正讓人收拾他,被周掌柜攔住了。”
李凱正看了眼朱栩,腦子里還全是剛才的事情,沒多做思考的笑呵呵的向朱栩道“不打緊的小事情,看在周兄的面子就算了,小兄弟,你可以走了。”
“姐夫不能放他們走!”
李凱正話音剛落,那胖女人就兇神惡煞的道:“要是放他們走了,我們這酒樓還開不開了?阿貓阿狗都能跑過來,會壞了風水的……”
周建宇只覺得一股怒火沖頭,恨不得現在撕了這女人的嘴!
朱栩神色淡淡,怒氣升騰中不禁感慨,已經有好些年沒有人在他面前這樣放肆,隨意的說話了,還真是讓他有些懷念,再看向這個惡毒女人也沒那么生氣。
李凱正聽著胖女人的話腦子勉強一轉,還是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道:“行了,我說算了就算了,那個周兄,還請樓上敘話,小弟還有許多事請教……”
惠通商行要整合成一個龐然大物,李凱正也不得不放低姿態。
周建宇哪里敢走,剛要開口,那胖女人又急聲道“姐夫,怎么也要將他們打一頓,不然我們的面子往哪放……”
周建宇再也忍不住了,這樣下去非得連累他不可,不理會那兩人,向著朱栩道“皇……公子,樓上請,這里的雅間很不錯,他們的茶葉特別好,您消消氣,微,小的待會兒給您出氣……”
朱栩唔了一聲,點點頭,邁步向前走去。
周建宇小心的陪著,半點都不敢大意。
李凱正看的一愣,心里頓時醒悟過來,連忙湊近低聲道:“周兄,這位是……”
周建宇跟在朱栩身后,轉頭看向李凱正,神色兇狠的低吼道:“李凱正,給我想盡辦法,哪怕是今天是死在這里!要是不能讓公子消氣,我保證你一個時辰內就會傾家蕩產,牢底坐穿,全家流放瓊.州!”
李凱正神色大變,心里陡然慌了起來。
周建宇是什么背景他太清楚了,那是傅大公子眼前的紅人,進過宮受過賞的!
能讓他小心翼翼的陪著小心應付,那年輕人來頭肯定不簡單,真要是讓他傾家蕩產,牢底坐穿,只怕不是說說!
胖女人見朱栩等人真的大模大樣的進了酒樓,頓時一肚子火氣,向著李凱正不滿的叫道“姐夫,不就是個姓黃的嗎?毛都沒長齊,怕他干什么,就算他去告,那也是他硬闖我們酒樓……”
李凱正身體一抖,腦中如有一道閃電劃過,僵硬著脖子轉向胖女人,一雙小眼睛瞪的溜圓,嘴角艱難的張開,一字一句道:“你說他姓什么……”
胖女人對李凱正今天的表現很不滿,冷哼一聲,道:“姓黃,姐夫姓黃的人多了去了,我們今天把他打……”
李凱正猛的一巴掌,狠狠的抽了過去!
胖女人臉上四條非常深的掌印,她捂著臉,轉過頭,一臉的驚愕,張著嘴剛要說話,就看到李凱正一臉吃人的表情,整個人的身體都在發抖!
她嚇傻了,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朱栩來到二樓的雅間,打量一眼,道“確實不錯。”
精致的屏風,考究的用料,奢華的布置,一切都盡顯尊貴。
隨著傅濤的惠通商行逐漸擴張,加之他的特殊身份,促使對商人本就執行不力的一系列歧視規定消亡殆盡,至少在穿著,用具上,與士林沒有那么明顯的區別。
周建宇站在一旁,哭笑兩難,僵硬著臉道:“是是,這都是那李凱正購置的,本來李凱正約微臣談點事情,沒想到沖撞了皇上了,微臣該死。”
朱栩坐下,看著他道“朕是特地來找你的。”
周建宇渾身一顫,整個人都要立不穩,若是平時那是無上的光榮,現在他只祈求皇帝寬宏大量,沒有遷怒于他。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搭話,只能僵硬的在那里,低著頭,冷汗不停的落下。
“啊……”
“啊……”
“啊……”
突然間,樓下傳來慘叫聲,不用去看都知道是那胖女人的,伴隨著的還有抽臉的響亮聲音。
曹變蛟到樓梯旁看了眼,回來在朱栩耳邊低聲道:“是那女人被鞋子抽打,那個掌柜跪在樓下。”
朱栩手在桌上拍了拍,抬頭看向周建宇道:“這點小事還不放在朕心上,那個誰倒是還有點分寸,帶他上來吧。”
周建宇的嘴角這才動了動,心底大喘一口氣,慌忙道:“是。”
周建宇蹬蹬下樓,將同樣滿臉大汗,六神無主的李凱正給帶了上來。
“草民李凱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李凱正一走過來就噗通一聲跪地,大聲道。
他說話的當口,樓下那胖女人的慘叫聲越來越大。
朱栩手里端著茶杯,看了眼里面的茶葉,他喝了不少茶,單看看,嗅嗅就能分辨好壞,這茶,很貴!
“這酒樓是你的?”朱栩道。
李凱正跪在那,戰戰兢兢,心里害怕的要命,顫聲道:“是,是草民前兩年買的。草民該死,沖撞了皇上,請皇上重罰!”
朱栩喝了口茶,笑著道:“你說要怎么罰?”
李凱正心里將那小姨子給恨死了,顧不得擦頭上的冷汗,道:“草民聽說國庫匱乏,我愿意捐出所有家產,充實國庫,草民的家產有兩百多萬兩,一定能為皇上解燃眉之急……”
朱栩神色不動,轉動著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的道:“跟朕說說,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李凱正心慌意亂,思考不了太多,聽著朱栩的問,張口道“草民做的是布莊生意,織的是細密的烏.江布,這次進京,就是希望能借周掌柜的船,一起出海……”
朱栩微微頜首,又道:“你有多少織布機,多少人手?”
李凱正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道“回皇上,草民有十五臺織布機,家丁三十人。”
朱栩又看了眼這酒樓的裝修,按照李凱正所說,怕是他還有別的營生,應該擁有大量的田畝。
不過這讓朱栩想到了更多,盡管他已經動用了不少手段,企圖盤活大明的商業,可顯然短時間還沒有起太大的作用,農村還是農村,大戶還是大戶,并沒有出現‘老板與工人’,依舊是‘老爺與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