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的山呼海嘯,如同浪潮一般,久久不息。≮雜≒志≒蟲≮
朱栩立在那,仿佛站在世界的最頂端,俯瞰蒼生,掌握著一切的生殺大權,決定著所有人的命運!
那是至高的權利!
朱栩看著下面的十萬大軍,心潮澎湃,情難自抑!
不知道過了多久,浪潮終于漸漸平息,朱栩背著手,沉聲道:“今日所有參與演武的將士,三等功記錄在案!虎賁軍,卓勇,鷹揚三軍,每軍實獎銀三百萬兩,糧食一百萬石,發放到每一個人!大明與朕,以你們為傲!”
整個高臺,場地都靜了。
“大明萬歲!吾皇萬歲!”
陡然間,再次爆發了更熱烈的山呼海嘯聲,伴隨的是大明旗幟在風中激烈飄揚!
喊聲震天,地動山搖,整個高臺都在微微顫動。
曹文詔,楊肇基,吳襄三人自然是大喜,有了這筆銀子與糧食,他們能做很多事情,自然,最在意的是,士兵們將對一直在深宮里,突然出現的皇帝忠心耿耿!
方孔邵,傅宗龍,施邦曜等人心里更加震撼了,皇帝這手筆……驚人!
在后面的吳家兄弟,則是神色冷沉,眉頭緊鎖,身體禁不住的哆嗦。
皇帝,朝廷,有錢有糧有軍隊,這是他們可以撼動的嗎?哪里有半分的改朝換代模樣?
王北承等人大是松了口氣,嘴角含笑,他們很欣慰自己‘投誠’的早。
在后面的那些人,有官,有民,有商人,這群人是最恐懼的,哪怕如此熱血場面也絲毫沒能讓他們安寧,反而更加的憂懼!
演武結束,就是要拿他們殺雞駭猴了吧?
朱栩又站了一會兒,沒有再說話,揮了揮手,便轉身下高臺。
“恭送皇上!”
不知道是誰開的頭,依舊是震天的喊聲。
他們發自腹誹,現在的軍隊待遇好的不得了,沒有克扣,沒有苛待,簡直是最美好的時代,更何況,還有如此英明神武的皇帝在以他們為傲!
朱栩下了高臺,來到大堂,在主位上坐下,端著茶杯,聽著外面久久不散的聲音,笑著道:“必要的洗腦還是不能少的……”
朱栩現在最重要的一個‘武功’就是平定遼東,這自然是軍中宣傳的重點。軍中不比士林,對朱栩這個皇帝很是有些盲目崇拜。
曹化淳笑著附和一聲,道:“皇上,這么大一筆賞賜,怕是內閣以及六部的大人又要苦惱了……”
朱栩聞言也笑了聲,現在朝廷都是有嚴格預算的,朱栩這筆賞賜走的肯定不是內帑,而是國庫,說不得這些大人們就要在背后商量著怎么‘勸諫’他。
朱栩放下茶杯,稍稍放松,目光看著外面,神情冷靜的道“話說回來,若是能讓南直隸歸心,別說一千萬兩銀子了,就是五千萬朕也不眨眼的給,何況也不是白給的。”
這些銀子是給軍隊的,自然不是白花,曹化淳看了眼外面,道“皇上,差不多了。”
朱栩點點頭,道:“都叫進來吧。”
“是。”
曹化淳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沒多久,就有著一群人在外面不遠處站好,列隊,曹化淳在交代著什么。
有曹文詔等軍方代表,方孔邵,施邦曜等地方官代表,與吳家,王家都老官僚,有陳胖子等鹽商的商人代表,還有部分勛貴,有名望的平民,幾乎涵蓋了南直隸各個階層。
過了一陣子,曹化淳領著,這群人緩緩走了進來,同時行禮“……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朱栩已經換了常服,笑著擺手道:“都免禮,賜座。”
眾人又是齊齊的‘謝皇上’,依次坐下。
這會兒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吳老太爺也在列,閉著眼,一動不動。
吳家三兄弟最是忐忑,他們知道,皇帝這是要秋后算賬了。
自然,這里的絕大部分人都是這么想的,皇帝要包餃子,要殺人了!
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大堂內,落針可聞!
朱栩雙手放在桌上,目光巡視一圈,呵呵一笑,道:“大家都不用緊張,就當是閑聊天,朕又不是惡鬼,不會吃人,有誰有什么話要跟朕說說的嗎?”
那十萬大軍,那騎兵,那黑洞洞的火炮炮口還在眼前,這會兒就是有人想求饒也開不了口,邁不開腿。
眾人都是紛紛低著頭,恭聽圣訓模樣。
朱栩拿起桌上的扇子,啪嗒一聲打開,微微點頭道:“那好,朕就先說說吧,待會兒你們再說……朕吶,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不過今天愿意與大家多聊聊,溝通一番。”
眾人自不敢搭話,都做認真聆聽狀,至于心里想什么,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朱栩瞇著眼,手里的折扇也慢了一點。
“太祖皇帝,奉天承運,驅除韃虜,再建中華,雖歷經磨難,磕磕絆絆,但總算護佑我中國兩百多年,江山穩固,神器不失,我朱家的列祖列宗有功有德者大有人在,自然,有過失的也不少,朕不諱言,大家心里也清楚,史書如刀,誰也否認不了,朕也不做粉飾……”
眾人聽著有些摸不著頭腦,皇帝這話拉的有點長。
朱栩不管他們,自顧的說道:“在修大明律的時候,朕特意讓內閣加進去了一句話,那就是:我朱家受命于天,承接于地!是太祖驅除韃虜有功于天下在前,亦是受天下萬民所托,統治,管理這個天下在后,不是謀逆篡奪而來!”
朱栩說的鏗鏘有力,聲音在大殿回響。
大殿里的人面色不動,心里卻疑惑,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嗎?
曹化淳倒是隱約明白,這句話是因為顧炎武那本‘日記’,里面有對皇權產生‘疑問’!皇帝的話,是一種定性,一種解惑,一種‘思想前置’,在預防某些事情!
朱栩這是在給朱家政權的合法性進行解釋,確保不受或者減少后面可能出現的思想沖擊,這種話,在南直隸講最合適!
他不管這些人心思到底怎么樣,稍稍頓了下,繼續說道:“在座的都不算是普通百姓,對我大明近幾十年的情況知之甚深。神祖年幼登極,大權托于內閣首輔張太岳,此人……有能力,有手段,在萬歷初年的一系列革新中有非常多的建樹,至今我朝都在沿用,可以說功勞甚大!他逝后遭人構陷,皇兄已經為他平反,朕就不多說,朕今天要說的,是他開了一個極其不好的頭,那就是……黨爭!”
幾乎所有人同時臉色微變,‘黨爭’這個詞現在是一個禁忌,倒不是因為朝廷以及朱栩的嚴苛對待,而是因為士林間悄悄稱之為‘東林慘案’的,當初朱栩強力清洗東林黨后留下的可怕陰影。
因為這件事,士林對朱栩是敢怒不敢言,可暗地里口誅筆伐不知道多少,為此不仕,辭官等等不計其數,外加復社的事情,不知有多少士子相約不再科舉。
可以說‘東林黨’是士林間與朱栩的一塊心結,橫亙在朝野之間,若是不解開,這種對峙會越演越烈,也是‘新政’的思想束縛,必須要解開。
朱栩瞥了眼眾人的表情,淡淡道:“張太岳于國有功,可也有過,要認真區分,功是功,過是過,沒有相抵之說!當年他為了推行一系列改革,結黨,排斥異己,勾結內監,甚至還逼迫年幼的神祖,種種行徑違法違禮,天怒人怨,這也是他死后被清算的緣由!”
這些眾人都清楚,實際上一些萬歷年間的老臣都知道,神宗皇帝之所以那么憎恨張居正,是因為作為帝師有諸多逾矩之處,被人告發,這才激怒了神宗,下旨清算。
還有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流言,就是張居正與太后有不尋常關系被神宗皇帝發現。
當然,這緋色之事只是口口相傳,無人敢提。
“自他之后,”
朱栩的話在繼續,道:“一個個輔臣沒有不黨的,可卻沒有幾個有張太岳的度的,一個個結黨,明目張膽,肆意妄為,從末品小吏到內閣輔臣,從內監到邊關將帥,一個個都是黨羽遍布,爭權奪利,致朝廷綱紀,家國于不顧……”
“李黨當初為了打擊沈黨,將遼東大帥李成梁調離換了楚黨的人,結果使得建奴坐大……”
“沈黨還擊,讓李成梁再任,結果斷、克扣他的糧草,讓他在遼東舉步維艱,讓建奴尾大不掉……”
“神祖晚年,‘國本之論’了結,朝堂上出現了六七個朋黨,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什么手段都用,烏煙瘴氣,不知道多少忠臣良將含恨而去,立志不仕……”
“最為可笑的就是顧憲成了,他因厭恨黨爭憤然辭官,創建東林書院,結果呢,東林黨成了天啟一朝最大的朋黨!”
“好手段啊,天啟三年,星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拿著京察大權,以‘浮躁’二字,將楚黨,浙黨,昆黨等等四百多人一口氣清掃出了朝堂,我朝開國以來之未有……”
“一時間眾正盈朝,天下鼓舞,事實上呢,東林黨內相互傾軋,星,高攀龍是一黨,葉向高,韓癀是一黨,左光斗,顧大章等人又是一黨,七七八八有十幾座山頭……魏大中與阮大鋮為了爭奪吏科給事中,魏大中是星一黨,星就給了魏大中……這阮大鋮是楊漣的同鄉,左光斗等人費盡心思從星手里奪下工科給事中要給阮大鋮做補償,但是工科哪比得上吏科,阮大鋮不忿,一怒之下投奔了魏忠賢……”
“魏忠賢是東林黨眼中的‘閹宦’,屢加打壓,此次他找到機會,將吏科給事中硬生生的奪下來,給了阮大鋮。星自然不肯罷休,以他的威望與手段,阮大鋮吏科給事中還沒做到兩個月就灰溜溜的辭官了……”
“同時,星也將魏忠賢給恨上,上書皇兄,要求皇兄事必躬親,廢除司禮監批紅……這又激怒了魏忠賢,那些星趕出朝廷的楚黨,浙黨,昆黨紛紛聚集在魏忠賢門下……閹黨,東林黨之爭斗就這么開始了……”
“東林黨行事多有齷蹉,魏忠賢掌握東廠,錦衣衛,很快就拿到證據,大肆彈劾,原本被東林黨把持的六部尚書,侍郎紛紛畏懼辭官……最后逼得首輔葉向高,次輔韓癀都相繼乞歸……”
“朕自小長在宮內,對黨爭是洞若觀火,深惡痛絕!說閹黨是‘邪佞’,東林黨也好不到哪里去,無非就披了一層好聽好看的外衣,但里面更令人厭惡!”
“皇兄臨終之際,留言給朕‘忠賢克謹,可計大事’,就是看透了東林黨的無能與可恨,擔心朕年幼被欺負,要朕多依賴魏忠賢……”
“朕依著皇兄的話,登基以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面是我朝已經是千瘡百孔,厄需整肅,一面又要防范著黨爭……”
“魏忠賢到底是內監,聽朕的話,不吵不鬧,可東林黨,一個一個的為了官,想盡辦法的要復起,從彼此勾連舉薦,再到陷害他人想要騰出位置,最后竟然在金鑾殿上當著文武百官逼迫朕,要朕復啟東林黨……”
“朕是深知東林黨一旦復啟,朝野將再無寧日,必將再次陷入黨爭,將朝局,將我大明拖入萬劫不復之地……”
“朕是好說歹說,一忍再忍,最終是忍無可忍,這才命刑部進行調查,結果就是,這群人結黨,肆意妄為,判斬立決的斬,流放的流放,刑獄的刑獄,自此是朝野連帶著朕都對東林黨深惡痛絕!”
“這也是為什么復社會被嚴禁的原因,凡是想要復起東林黨,再掀黨爭者,不管是朝廷還是朕,都堅決不允許!”
“黨爭禍國,自古之理,可在我大明上下卻視之理所當然,實屬荒謬,荒唐!”
“朕今天在這里,當著南直隸所有父老的面,嚴正的再說一次,不管是東林黨也好,閹黨,還是楚黨,昆黨也罷,但凡有結黨,黨爭之心的人,永遠不要出仕、干預朝政,否者朕絕不容情!”
曹文詔等人聽著都下意識的點頭,朱栩身邊的人都知道,朱栩是絕對不允許黨爭存在的。
可其他人,吳家三兄弟,王北承,包括方孔邵,施邦曜等人都皺眉,心里異常別扭,難受。
東林黨影響力太大,他們或多或少都受影響,甚至部分人就曾是東林黨人。
他們心中的東林黨,都是胸襟偉岸,光明磊落,以天下為己任的君子,他們驅除奸佞,肅清朝堂,功在社稷,豈是皇帝口中的‘假君子,真小人’!
可皇帝的話是有理有據,很多事情他們也知道,只是從未細想,認真追究起來,東林黨行事確實……有些不堪!
很多人都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卻又吐不出來,心里難受,面上也仿佛便秘,皺著眉,糾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