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時敏站在大理寺大衙案桌之前,手里托舉著一道黃卷,也就是圣旨。
吳淳夫內心戰栗,匆忙而來,跪在地上,大聲道:“臣吳淳夫接旨。”
吳淳夫不敢抬頭,他很怕,若是皇帝的旨意真的是禁止他再審,他那真的就沒有活路了。
在他背后,是大理寺一干官員,有七位之多,都是寺丞,判長之類,算是大理寺的最高層。
劉時敏看了他一眼,拉開圣旨,肅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理寺卿吳淳夫恪盡職守,忠誠有加……另調他用,即刻生效。欽此!”
吳淳夫眉頭緊擰,臉色變幻,他摸不清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
重審楊漣是內閣允準的,并非他擅自做主,若是皇帝生怒,也不應該是‘另調他用’,可若是皇帝沒有生氣,為何又要在這個時候調離他?
吳淳夫眉頭擰的生疼,他實在不明白,這關乎他的身死,他不能不謹慎小心,想個明白清楚。
劉時敏話音落下,大堂上安靜了好一會兒。
“吳大人,接旨吧。”劉時敏道。
吳淳夫神色一驚,醒悟過來,連忙舉著手道:“臣接旨。”
吳淳夫頭上冒著細汗,有些口干舌燥,站起來僵硬笑容的看著劉時敏,道:“劉公公,可否透露一二,皇上這道旨意的意思是?”
劉時敏微微一笑,道:“這‘另調他用’如果雜家沒有記錯的話,吳大人是要高升了。”
吳淳夫立刻雙眼一亮,他知道六部最近有些變動,幾個侍郎要調離,莫非,他要去任一侍郎?
侍郎看是正三品,且比他的清水大理寺權力大,油水多!
他大喜,連忙抬手,道:“多謝公公提點,他日必有報答。”
劉時敏眼神里笑的意味深長,沒有多說,邁步出了大理寺。
吳淳夫心里松了口氣,看著手里的圣旨,擦了擦頭上的汗,臉上全都是笑容,仿佛已經升官了。
中年人倒是沒有吳淳夫這么樂觀,低著頭,神色沉思。
這道旨意實在是太蹊蹺了,云山霧繞不說,這個時間點實在是太詭異!
吳淳夫沒有想那么多,拿著圣旨就快步向里面走去。
事情起了變化,他即將高升,這個時候大理寺不能出事,還得盡快放出楊漣,他要好好琢磨琢磨。
傅昌宗這個‘外戚’一直是清流攻擊朱栩的一大把柄,傅昌宗被口誅筆伐,甚至是圍堵,砸門,扔大糞不是一次兩次,可實實在在被打,著實是第一次!
他的被打,不但沒有令京城燥熱的氣氛消減,讓‘民憤’降低,反而越發甚囂塵上,仿佛傅昌宗的罪名已經坐實,要踏上一百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巡防營將傅府前后都護衛起來,不遠處還是有不少人探頭探腦,看著就鬼鬼祟祟,不等巡防營士兵靠近要么做正人君子狀,要么就消失不見。
傅家,傅昌宗書房內。
傅夫人傅陳氏,傅濤,他夫人傅李氏都在,神色都不大好。
有大夫在給傅昌宗包扎,傅昌宗頭上,胳膊上,都是一道道白布,還有血跡滲透出來。
“老爺,要不就告假,在家躲幾天吧?”傅夫人一臉的擔憂,勸著道。
傅昌宗陰沉著臉,冷哼一聲道:“婦道人家懂什么,休要胡說!”他這次是動了真火,堂堂戶部尚書在街上被人毆打,傳出去也是一大笑話!
傅夫人嘴角動了動,沒敢再說。傅昌宗也是標準的文人,為人刻板,家規森嚴。
傅李氏有些擔心的看了眼傅濤,也有人圍堵他的夫君,好在沒事,可難免日后,不由擔心不安。
傅濤沒有注意他夫人,看著傅昌宗,遲疑著道:“父親,這不像是皇上的作風,莫不是……”他已經知道他父親即將被調離京城,言下之意就是他們傅家是不是已經失去了圣心。
傅昌宗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傅陳氏,傅李氏,淡淡道:“你們都出去。”
兩個人婦人猶豫了下,還是道:“是老爺。”兩人說著,還是一臉擔憂的退了出去。
傅昌宗待兩人走后,臉色稍微好看些,沉吟著道:“這就是皇上的作風,他忍耐的越久,最后的動靜就越大。雖然這些人看似做的隱蔽,你真的以為能瞞過皇上的眼睛?”
傅濤眉頭皺起,道:“那皇上要做什么?按理說已經沒有什么事情能難住他了。”
朱栩一路南下,保衛了琉球,擊敗了西夷,收復了安南,更是讓東南諸國再次臣服,加上之前平定建奴,收復科爾沁,察哈爾俯首,可以說,他的‘武功’已經直追明朝的太祖太宗,盡管有這樣那樣的詬病,他的威望卻已經巍峨不可攀!
加上軍權緊握,將帥心服,他的帝位已經穩如泰山,不可動搖!
傅昌宗站起來,走到書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微微搖頭,道:“皇上的心思我猜不透,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需要殺人了。”
“皇上想要東林,閹黨余孽徹底臣服?”傅濤跟著過來,心里一動道。
‘武功’已經在手,那么離不世圣皇,千古一帝就差‘文治’了,‘文治’不同于‘武功’,‘文治’需要文人的支持,著書立傳。大明現在的鴻儒大家,他們或多或少都與東林有關,畢竟東林黨人大多人都是文豪,在明朝文壇顯赫,舉足輕重,影響巨大。
傅昌宗能明白傅濤的意思,搖頭道:“皇上不會那么淺薄,我感覺他并不在乎‘文治武功’,‘武功’是他‘中興大明’順手而來的,應該是別有目的。”
傅濤聽明白了,心里輕嘆,不管到什么時候,皇帝的心思他們都猜不到。
“老爺,老爺,圣旨到了,快出來接旨……”傅陳氏突然急匆匆跑過來,急聲喊道。
傅昌宗與傅濤都是一怔,傅昌宗起身,問向夫人道:“是調我去陜.西的嗎?”
傅陳氏神色有些漲紅,嘴角動了動,拉著他就往外走道:“老爺到了就知道了。”
傅昌宗看著傅陳氏的表情,也不太像,心里疑惑的出門,待見到是劉時敏親自傳旨,神色更是不解。
“臣傅昌宗接旨。”傅昌宗壓著心底的一絲忐忑。
劉時敏神色平靜,攤開圣旨,肅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傅陳氏相夫有道,教子有方……封四品誥命,望勵續行……傅李氏貞靜敏雅,賢惠淑德……封六品誥命……欽此。”
傅昌宗沒有聽完就已經明白了,心里大嘆,這一道旨意就足夠打消那些人的妄念了。
傅濤神色松緩,心里大慰。皇帝這道旨意表明了他的態度,今后傅家的地位將不可撼動,再動傅家就要承受皇帝的怒火!
最高興的莫過于傅家婆媳二人,跪在那,激動的都要哭了。
男人十年寒窗苦讀,為的是一朝登科,為的高官厚祿,為的是封侯拜相。女人良人,除了托付終身,最高的榮譽就是‘誥命’,有了這誥命,她們的地位就如同男子封爵,瞬間天翻地覆,揚眉吐氣于天下,是巨大無匹的榮耀!
劉時敏宣完,合上圣旨,微笑的道:“傅尚書,接旨吧。”
傅昌宗神色從容的抬起手,道:“臣接旨。”
劉時敏遞過去,抱著拂塵就沒動。
傅昌宗站起來,看著劉時敏,道:“有勞劉公公,不知皇上可還有其他交代?”
劉時敏看著傅昌宗,稍微思索,笑著道:“大人不妨梳理一下戶部,若是有些人不太合留下,可以擬個名單給雜家……不要聲張。”
傅昌宗一愣,這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劉時敏是不會亂說話,更不敢亂做事,顯然應該是皇帝要做什么。
心里微微點頭,傅昌宗知道這應該與皇帝的計劃有關,笑著道:“公公的人情我記下了,若是不急,不妨留下喝杯薄酒。”
劉時敏對傅昌宗客氣了一些,道:“傅尚書有心,不過雜家還得回去復命……另外,傅尚書還是早些準備吧。”
傅昌宗又是一怔,剛想再問,劉時敏已經抬腳向外面走去了。
“濤兒,待為父送劉公公。”雖然心里一慌,傅昌宗還是本能的反應道。
“是。”傅濤連忙答應著,親自領著劉時敏出府。
傅陳氏,傅李氏都很高興,看著圣旨都樂的說不出話來。四周的丫鬟,下人自是與有榮焉,交頭接耳,開心的很。
傅昌宗卻沒有開心,劉時敏最后那一句不是隨口之言,應該是故意向他暗示什么。
“難道皇上要在年前調走我?”傅昌宗低聲自語,若是這樣急切的話,皇帝的計劃怕是有些大,命他去做六省總理大臣可能不止是政務上的考慮,應當是他在京城的話,會妨礙計劃。
傅濤很快就走回來了,看著傅昌宗還站在院子里,疑惑的道:“父親,怎么了?”
傅昌宗抬頭看了眼天色,輕嘆道:“皇上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你從今日開始,就住在皇家錢莊,沒事不要出來了,告訴你娘,家里即日起閉門謝客,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外出!”
傅濤神色微變,道:“父親,發生了什么事情?”
傅昌宗笑了聲,道:“沒事,皇上是要保護我們傅家,你聽為父的話就是。”
傅濤一頓子疑惑,遲疑著應聲道“是父親。”
沒有多久,京城不知名的陰暗處,響起兩道聲音、
“既然景正要保傅家,咱們就讓他保,拿不到戶部,咱們就拿吏部!”
“不,吏部還不夠!那個督政院就是都察院,掌握住它,就等于掌握了言路!”
第二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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