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
有兩桿大旗迎風飄揚,遍布著肅殺之氣。
城樓上,孫承宗,孫傳庭,申用懋,盧象升等立著,觀看著下面。
長安東西兩門都打開著,更遠處卻都被封禁,承天門下人影匆匆,跑來跑去,大喊大叫。
申用懋手里拿著望遠鏡,與孫承宗等人說道“因為是第一次這樣的大演武,所以有些凌亂,他們還在組織,規整順序……”
孫承宗手里是一道‘大演武手冊’,由司禮監,內閣,兵部等多部門商討出來的。他看著下面,微微點頭,道:“還有兩天就過年了,這里的訓練不能停,這場演武對我大明來說很重要,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孫傳庭等人點頭,這場大演武,對內是提振士氣,對外就是耀武揚威,給那些蠢蠢欲動的‘潛在敵人’警告,令他們安靜,給大明騰出時間來修整內務。
沒多久,承天門兩側響起沉悶的鼓聲,緊接著就是升旗儀式。
升旗儀式一結束,在一陣沉悶鼓聲后,一隊盾兵從長安西門出現,身穿重甲,頭戴鋼盔,左手舉著盾,右手拿刀,沉穩有力的出現。
繼而是一隊大約六百人的隊伍,身穿銀色甲胄,腰間夸刀,手持長槍,好似跺著腳前行,緩步而有力的從西向東。
這一隊后面是步兵,然后是弓箭手,繼續是箭炮,再接著騎兵,工程兵,炮兵等。
大明的所有軍種,在這里幾乎都能看到。都是精銳,步伐嚴整,神色肅然,一舉一動都嚴守軍規,絲毫不亂。
這只是簡單的演練,過一遍,城樓上的幾天人面面相窺,不知道說什么好。
好一陣子,盧象升道:“雖然軍容沒什么問題,但下官總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對勁……”
孫傳庭也跟著點頭,目光還在看著下面,道:“太過繁雜,不但沒有顯出威武,反而有些四不像……”
申用懋與孫承宗兩人也會意,看著最后的炮兵進入長安東門,孫承宗沉吟一聲,道:“那這樣,全部改為步兵,以威武軍容為要,展示一些大炮,火槍。在大演武之前,我們請皇上帶著百官,各國使臣去一趟城東的京東大營駐地,展示一番火炮的威力,只有火炮,簡單直接!”
申用懋接過話頭,道:“下官贊同。我大明就是要立威,還是實實在在的火炮更有威懾力。”
盧象升想了想,道“下官也贊同,如果炮火等展現足夠威力,承天門這里再走一遍,反而更能入人心,令宵小不敢妄為!”
孫傳庭道“也好。那我待會兒入宮與皇上諫言,調集更多的大炮,箭炮,重甲騎兵也調過去,短時間內,展現我大明最強的軍力!”
“京東大營基本上空了,”
孫承宗道:“到時候對百姓開放,允許進入觀看,我們要讓所有人都看看,我大明的軍隊已經脫胎換骨,是天下最強的軍隊!”
其他三人都點頭,很是贊同。
孫承宗見幾人沒有意見,便道“趙率教的重甲騎兵,滿桂的輕騎兵,炮兵由曹文詔親自指揮,連夜轉移向京東大營,明日就開始訓練,先用啞彈,不要驚動百姓。”
“是。”申用懋應聲,準備去傳令。
剛走,孫承宗又看著他道:“各地的巡撫,總兵什么時候到?”
申用懋道:“皇上大婚定在二月初九,他們應該會在初六之前到。”
孫承宗目光看著大明門方向,思索著道:“也好,新的軍制,軍職,軍銜等已經厘定清楚,在大廷議之前還有充裕的時間,咱們都要用心。”
孫承宗的‘用心’在場的都明白,乾清宮里對他們醞釀的‘軍改’一直含糊其辭,顯然還有很多不滿之處,他們必須要堅持,不能任由乾清宮那位繼續劍走偏鋒的改革——不利于大明的長治久安,一統萬年!
“你是說,只是走個過場?”
乾清宮朱栩還沒動身就得到消息,不由得一怔。
曹化淳站在他身后,道:“是,匆匆結束了,似乎想要再改一改。”
朱栩坐在軟塌上正看著奏本,聞言點點頭,道:“那好,繼續盯著。”
“是。”曹化淳道。
朱栩繼續看著奏本,神色頗為輕松。不管內閣是否讓他滿意,終歸是分擔了他很多的事情與壓力,不需要他事事親為,勞心勞力。
他手里的奏本是工部上的,是工部明年的計劃,附有內閣的票擬。
工部之前野心勃勃,計劃在全國修路,貫通各大城市,這是一個相當浩大的工程,放在過去那是勞民傷財,現在是‘以工代賑’,確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并且對大明各方面以及未來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好處。
工部在奏本里表示還要繼續,每年支出高七百萬兩白銀以上,米谷其他不計,這對現在的國庫來說,是很大的一個負擔。但這個計劃已經開始四五年,很多工作都已經進行了一半,甚至快要完工,自然不能停止,哪怕咬牙也要繼續投入。
工部對計劃進行了縮減,一些工程進行了去除,但還是保留了一個龐大計劃——兩條大動脈。企圖建立兩條最為寬闊的官道,一道通向甘.肅鎮,一道沿海直到昆.明。至于貫通各個城市的計劃,只能暫時放一放。
朱栩慢慢的看著,推敲著。現在修橋鋪路召集的難民,高達三百萬人,遍布大明南北東西,如果工部的計劃終止,這三百萬人該怎么辦?
思索一陣,他轉向曹化淳道“內閣有沒有提及工部計劃完成之后,這些農夫怎么安置?”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奴婢看過內閣會議簡略,這些農夫都是當地召集的,大概意思是就地遣散。”
朱栩微微皺眉,這些人本來就是災民,災情又在加重,又放回去有何意義?
思索一陣,他道“給內閣傳話,工部工程未完之前,這些人就就近安排去遼東或者北安南開墾荒地,不能救放著不管。”
“是。”曹化淳道。剛要走,曹化淳忽然又道:“平王妃昨日去見了老太妃,說了好一陣子。”
朱栩‘嗯’了聲,剛要翻奏本,又抬起頭道:“有什么事情嗎?”
曹化淳稍微猶豫,道“王瑜陽之前在六扇門,后來并入督政院反貪局,但被排擠辭官又回了順天府刑獄司,近來聽說惹了些麻煩。”
朱栩看著曹化淳,笑著道“是惹了哪位大人物?”
曹化淳道:“宛縣的貪污案,她可能認為曹鼎蛟涉案,對曹鼎蛟進行了跟蹤,搜證,起了一些沖突。”
朱栩聽后,搖了搖頭,道“曹家豈是好惹的……終歸幫過朕的忙,這樣吧,反貪局給她留個位置,對了龔鼎孳什么時候到京?”
“是。已經提前通知了,但也要年后到。”曹化淳道。
朱栩擺了擺手,道:“沒事了,去吧。再去一趟御膳房,好好檢查一下,準備著,不要出差錯。”
“遵旨。”曹化淳躬身,悄步退了出去。
朱栩睜了睜眼,吐了口氣,拿起手里的奏本,繼續看著。今年的事情基本上已經結束了,剩下都是亂八七糟的收尾。
“皇叔。”
朱栩沒看幾個字,小永寧就神情懨懨的從外面進來,直接走到朱栩的桌前,小腦袋擱在桌上,癟著小嘴,無精打采,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香君見過皇上。”李香君倒是很知禮的給朱栩行禮。
朱栩放下奏本,看著永寧笑道:“這是怎么了?皇嫂又處罰你了?”
小丫頭抬著眼,悶悶的‘嗯’了聲,道:“太后娘娘讓人家做女紅,人家拿不穩針。”
朱栩笑了聲,道:“對了,你那小紅呢?”小紅是一匹小紅馬,朱栩給小家伙的,外加一副紅色甲胄,紅纓槍。
“被太后娘娘藏起來了。”小丫頭說著就爬上軟塌,坐在朱栩對面。
朱栩招了招手,對一個內監道“將碳爐搬一個過來,水壺,點心。”
“是。”內監應了聲,匆匆跑出去。
小家伙坐在朱栩對面,看著滿桌子的奏本,瞥了瞥嘴,目光四處轉動,忽然看到朱栩身側兩個盒子,雙眼一亮就飛撲過去。
朱栩桌子一晃,連忙按住,道:“小心點。”
小丫頭抱過盒子,興沖沖的掰開,頓時就雙眼一亮,小手里捧著兩條項鏈,看上去頗為精致,很不一般。
在小丫頭要往懷里揣的剎那,朱栩道“給朕放著,朕要送人的。”
小丫頭抬頭看著朱栩,又瞥了眼不遠處的內監,宮女,估摸著是跑不出去,有些不情愿的抿了抿小嘴,戀戀不舍的又將鏈子放了回去。
小丫頭看著兩個盒子,又抬頭看向朱栩,雙眼倏的一睜,道“皇叔,你是不是要送小嬸?”
朱栩又拿起奏本,慢悠悠的道:“嗯。”
小丫頭雙眼滴溜溜的轉,道:“那,年宴上,小嬸會來嗎?”
朱栩道:“不會,避嫌。”
“哦。”小丫頭一本正經的點頭,眼睛閃閃發亮。
朱栩看著小永寧的表情,總覺得這丫頭不懷好意,起身穿鞋,拎著她的耳朵,將她拉下軟塌。
“穿鞋,去去,朕沒空陪你玩,回你宮里去。”朱栩道。
小丫頭耍賴不肯走,道:“皇叔,人家不打擾你,就坐一會兒……”
“沒地方給你坐,趕緊走,朕還有事。”朱栩一臉嫌棄的擺手。
小永寧小臉憤憤,不想走,但目光一看到那兩個盒子,眼睛瞇了瞇,一副不情不愿模樣被朱栩趕了出去。
朱栩趕走了小丫頭,繼續坐上軟塌,看著奏本。
沒一會兒,孫傳庭,申用懋就來了。
“你們是說,要改變大演武的方式?”朱栩坐在軟塌上,看著兩人道。
申用懋道“是。大炮,箭炮,火槍都不能直觀的看到威力,臣等商議,在京東大營駐地,進行演武,給天下人看看。”
朱栩看著兩人,笑著點頭道:“你們的想法很不錯,可以,你們布置吧。”
申用懋見朱栩點頭,心里松了不少,又道:“是,臣等會盡快布置好,進行演練,在大演武之前定不會出任何問題。”
朱栩手還拿著奏本,道:“嗯,要抓緊,咱們自己丟人就算了,不能丟到外面去。京東大營那邊,朕讓金國奇協助。”
申用懋連忙謝恩,見朱栩心情不錯,見縫插針的道“皇上,‘軍改’已經大致完成,臣等已經擬好奏本,皇上是否要過目?”
朱栩擺了擺手里的奏本,想了片刻道:“這件事你們繼續完善,等各地總兵進京了,再仔細研討一番,不能閉門造車。”
申用懋見朱栩還是不肯點頭,心里有些不安,轉頭看向孫傳庭。
孫傳庭雖然沒有參與‘軍改’,卻也知道孫承宗在里面加了很多私心,軍隊,部門等之間相互掣肘,平衡,甚至是削弱,這樣的改革顯然不合皇帝心思。
孫傳庭沒有在意申用懋的目光,抬手向朱栩道:“皇上,內閣的政務已經在加緊處置,年假不休,爭取在開朝之前,完結今年的事情,不知皇上可還有其他示下?”
朱栩看了他一眼,斜倚在軟塌上,用奏本拍打著膝蓋,道:“過去很多政策,禁令等都流于表面,朝廷對地方的控制也很薄弱。現在地方巡撫一層基本架設完成,今后在推動‘新政’的時候,也要加強各項政務,律法的落實,這些不是咱們在宮里商量完就算了事,京城都不太平,三番五次的折騰,京外可以想見……督政院,大理寺,刑獄司都要動起來,不能成擺設,還有就是二十二巡政御史也要準備好,各項培訓要嚴格,不是去游山玩水,寫詩作詞,流連青樓勾欄的……”
孫傳庭與申用懋都聽得出,眼前的年輕皇帝對外廷文官有著深深的不信任,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都是暗自擰眉。
——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朱栩手停下來,瞥了眼孫傳庭與申用懋,道:“就這樣吧,你們心里有數,不要懈怠,今后的事情多著了。”
“臣遵旨。”孫傳庭與申用懋道,兩人都感覺到肩膀上沉甸甸的壓力。
朱栩隨手又拿過奏本翻起來,明年他可以悠閑的拿著鞭子,抽打著內閣六部,將事情一步一步沉下來,用心,用力的解決。
“皇上,船廠那邊傳信,已經海試了一次,基本上沒有問題,三天后可以再試一次。”曹化淳快步進來道。
這件事朱栩也一直記掛在心頭,想了想道“來不及了,等第三次朕再去吧。菜單好了嗎?”
曹化淳連忙從身后的書桌上拿過一份單子來,遞給朱栩道:“按照換上的意思,總共有八十一道菜,都是我大明各地的名菜,廚師已經從各處請進宮,食材也都準備好了。”
朱栩看著菜單,一個個名字那是詩情畫意,寓意滿滿,單看名字,朱栩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說起來,朱栩這個皇帝也令人心酸,著實沒吃過多少好擔心,至少菜單上這些大半都沒聽過。
看了一遍,朱栩道“酒,菜分量都要少,但要精致,年宴要的是氣氛,不是來吃酒吃飯的,看看歌舞,聊聊天,敘敘話就行了。”
“是。”曹化淳道。
明人對年不甚在意,可也不是不在意,正月里都是年,更何況還有一年最為熱鬧的元宵佳節。
一年的紛紛擾擾,到了這會兒,在很多人看來都算是一個了結,一個結束,同時又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