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話,吳管事眼眶都有些紅了,拳頭緊緊握起:“一石二鳥之計,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娟娘,你想對付隱流,卻要拖我下水,燒我的暗倉,取我的性命!好得很,好得很,你既是不仁,也就莫怪我不義!”
他到底是個八面玲瓏的人,養氣功夫不錯,想通了這一層關節之后,反倒沒有那么氣憤了。+雜∽志∽蟲+眼前這位寧長老不會無緣無故來解救他于水火之中,她也必是有所圖謀。他是個機靈人,想一想也就大致明白了。
吳管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郁怒,再睜開眼時,神色已經平靜下來:“寧長老,你幫了我這個大忙,可是想要弄回那十萬斤靈茶?娟娘手中的確也有幾個暗倉,但就算我能查到靈茶的下落,又要怎么將它提出來給你?莫非你也要搶回來?”
寧小閑毫不諱言:“不錯。娟娘既是將我的靈茶弄走,除非天上居的人相助,否則中京這么大,我根本找不著它。我也不跟你客套,光任這個人的口供,你可根本掰不倒娟娘和她背后的人。此事,不可以走常規路線。”
吳管事皺了皺眉道:“當真要行搶?可是她派去的人,昨夜是如何將這批貨從中京巡衛眼皮底下運走,而不驚動旁人?十萬斤茶葉,放在哪個暗倉都能裝滿倉房了,我始終是沒想明白。”
寧小閑笑了笑:“她使的手段,我倒是猜出了個七七八八。只是她藏匿茶葉的地方我碰不著,所以只能從別的地方想法子。”
吳管事立刻感興趣道:“什么法子?”
“既然她不想讓我找到,那我根本也不必去找。”寧小閑嘴角慢慢彎起,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吳先生做管事這么久,知道什么叫做‘強買強賣’么?”
“我們做買賣向來公平公正……”看到她眼中浮上來的笑意,吳管事也覺得自己這話太可笑,忍不住輕咳一聲改口道,“請寧長老指教。”
“我聽說,天上居所有人的印鑒,夜里都要交出來?”
她竟然連這個都知道?吳管事心里驚訝,口中仍答道:“不錯,每天戌時之前,所有人的印鑒都要統一交到監印房保管起來,以防有執事或管事將它帶出天上居之后,用它為己牟利。如果有緊急事務,要先向長老議席打條子,才有權利借出印鑒使用,但用后仍要立刻歸還。”
她撫著下巴道:“就是說,今天晚上,她的印鑒也是在監印房嘍?”
“不錯。”
“您身后那一位,可能從監印房里取走印子?”
吳管事面色一變道:“寧長老,此話可不能亂說……”
寧小閑打斷他道:“這是計劃中的重要一環,你只需告訴我,能不能辦到就是,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吳管事不語,只是輕輕咳了一聲。
她明白了:“嗯,寧遠堂和天上居的那一份協議,最后的交貨日期是明早。吳管事可有辦法幫我拖上一拖?”
他有些為難,想了想依然道:“可以,我能夠說動我上面那一位,先動用天上居儲藏的靈茶。目前商會里還有些庫存,但白玉京發賣會一旦舉行,就最多只能堅持三日了。”
“三日已經足夠,我甚至可以從別處先調用一些靈茶過來急用。”寧小閑淡淡道,“此事恐怕也需要你背后那一位發力,如果他想掰倒他的宿敵,你想掰倒娟娘的話。”
吳管事這才綻開了惡狠狠的笑容道:“愿聞其詳。”這一次見面,他是冒著被天上居發現的風險而來,如果沒有足夠的好處,他怎么會出手相助寧小閑?這一次他被娟娘害得好生凄慘,若不將功補過,恐怕要被人當成棄子處理掉了。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何況他堂堂一個修士?他若要下地獄,也要拖著娟娘一起下去,否則如何甘心?
吳管事在她這里也不敢呆得太久。兩人又商議了半個時辰,他重新施放了神通,把自己的面容遮擋起來,這才起身告辭了。
他很想將那個證人帶走,但也知道眾目睽睽之下連他自己都不能露出真容,何況要再多帶走一個人?寧小閑倒是很有把握:“放在我這里吧,我自有把握讓別人發現不了也弄不走他的。”這個證人是她和吳管事,以及吳管事背后那人交易的籌碼,即使對方開口討要,她也得在事后才交給他們。
至于怎么藏起這個人——她從來不需要為大變活人發愁。
她根本不考慮外頭是不是有人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吳管事會不會被跟蹤。他若連這點兒事都解決不好,還配和她合作么?
他走了之后,液金妖怪無面從她袖中退出,很慚愧地向她鞠了一躬。
寧小閑輕輕嘆了氣道:“不是你的錯,那女人原本就奸猾。”她派無面去盯娟娘的梢,原本是不安好心的。在隱流耳濡目染這么久,能用暴力解決的問題,她絕對不想動腦。
娟娘是聞人博的姑母,和鳴水宗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寧小閑甚至猜測,天上居與鳴水宗的固定聯系人就是娟娘。而寧小閑從采艷團里搶走了那么多雙胞胎,直接導致鳴水宗今年給天上居的“創收”大降,娟娘想必也被自己的頂頭上司狠狠責備過了,因此對寧小閑懷恨在心。
這次搶劫靈茶事件籌劃得還是十分漂亮的。鳴水宗人根本沒在中京露過臉,寧小閑也不過就在白玉京見過娟娘一面,怎能懷疑到她頭上來?因此正常情況下,這起事件讓人根本拎不清主謀者是誰,而無論再強大的修仙者,在敵人未知的情況下又能怎樣報復?可惜,她不知道寧小閑修煉的神通,居然能抓住她露出的微小破綻。
她原本想命令無面跟到娟娘的住處去,將這女人抓住了拷問一頓,將靈茶取回。這種方式粗暴直接,不講究任何技巧但是有效。可惜,娟娘修為雖然不高,但腦子卻很靈活,盡管不知道寧小閑已經對她起疑,卻也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這幾天都呆在天上居,不曾回過自己的住處!
無面這一回,乃是少有地無功而返。
寧小閑伸出指頭在桌上輕輕敲了一會兒,才取出一個儲物袋吩咐隱衛道:“去找淮南子,將他手上那一萬斤靈茶買回來。就說他下一次再買,無論數量多少我都給他七折的進價。”
這一天夜里,中京內城西北角,天上居的一處暗倉外頭停下來幾輛大車。驗過了車夫的門牌,這處暗倉大門徐徐打開,將大車迎了進去。
馬車才剛剛停好,車夫就跳了下來,沖著宅子的主人,一個渾身綺羅的凡人富商道:“上頭吩咐,今天有一萬斤靈茶入庫,這是收貨的物料單。”
這既是物料單,也是收據,一式兩份。富商已經得了上面的招呼,現在拿過來仔細看了兩眼,確認無誤,就取出印鑒,很爽快地在物料單蓋下了紅章。天上居的暗倉收取貨物,都需要兩層印章,一是暗倉守門人的印鑒,一是擁有者的印章。
在天上居的一間靜室中,娟娘聽取完屬下的報告,面色在明珠燈柔和的光線下仍然甚是陰沉:
“不能給隱流的人定罪?”
“是。督務局說,隱流的人當時也在現場,所以在李宅里發現的隱流證物一概派不上用場了。至于李家子手里的寧記令牌,不知道被什么人撬走了,地上的字也劃糊了,都作不得證據。”她這屬下偷看了一下她的臉色,硬著頭皮接著說,“另外,小七不見了。”
“什么?”這回她才終于變了臉色。小七即是她安排去“發現”李老爺手中令牌的人。
“小七自李宅回來不久就消失了,起先誰也沒注意到,但直到今天午后他還沒來領例銀。以前他領錢從不遲到。”
娟娘雙頰原本就寡而無肉,現在瞇起了眼,更顯顴骨高聳:“那便是被隱流的人抓走了,不妙,那個軟蛋現在八成也供出我了!”她來回踱了幾步,顯得很是郁躁,立在一邊的屬下不敢吱聲。
聞人博說得沒錯,那女人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輕輕巧巧就將她的栽贓嫁禍給化解了,李宅的大火燒得那么旺,居然都沾不上寧小閑的身,聞人博在大西北吃的虧不是沒來由的。可是收拾不了這小賤人,實在讓她極不開心!并且,并且現在她也暴露在對方視線之中了,己身已不再安全。
隱流的妖怪們向來以不講理出名,對方要是事后找上門來,又該如何是好?之前對隱流只有一腔恨怒,她現在才覺出了怕。
娟娘心亂如麻,直到來回走了第三遍之后,腳步才逐漸放慢,嘴角也慢慢勾起:“哼,她就是再厲害,不也要一樣吃下這十萬斤靈茶失蹤的悶虧?并且與天上居約好的日期近在咫尺,我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交貨!至于發賣會之后嘛,她總不能在中京呆一輩子,遲早還要回巴蛇山脈的,我懼她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