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看了桓公替一眼,見他沉著臉不說話,當即對這伙計罵道:“不要!叫你上什么照辦就是,哪來這許多廢話?”
伙計飛一般地跑了。∥雜×志×蟲∥過不多時,送上來一具黝黑油亮的烏鐵架,看樣子也不知道在鏜里頭滾過多少次了。架上掛著七、八塊三指粗的肉條子,已經烤得色澤金黃,此時還在滋滋滋地往下滴油,一放到桌上,熱氣夾著濃香就往人鼻子里鉆。
幾人也不說話,挑起架上的肉,配著烤好的馕餅吃將起來,伙計還送了一盤撕好的皮牙子上來,頓時就見了底。要說現在也不是皮牙子的季節,桓公替點著盤子疑道:“冬天還有這東西?”
伙計笑呵呵道:“您有所不知。這附近的山谷里有幾口溫泉,冬天還在冒著熱氣,連帶著附近的地也是暖的。那山谷可深了,寒風灌不進去,鎮里人就在山谷里開田,種了點東西,就有這皮牙子。”
乾清圣殿地處極北,但轄下的府郡冬日里也有新鮮果疏上供,采用的就是溫室種植的技術,雖說成本高昂,但冬日里的確就可以吃到這些生蔬。所以桓公替嗯了一聲,也不再計較。
修士對飲食均較挑剔,不過看眾人面上的神情,顯然對這架子肉的味道也很滿意了,又要了三、四架,這才堪堪放慢了吃食的速度。外頭正好飄起了雪,雖說修仙者寒暑不侵,卻不代表他們就喜歡在大雪夜跋涉。進了這小店居然有味道純正的吃食,吞兩塊肉,再撕一口蒸騰著面香的餅子,就覺得從骨頭里面開始暖出來,所以桓公替也破天荒開口道:“你這店里居然也做架子?”
伙計又遞了一架肉上來,聞言笑道:“那是。我們東家在北方戰線外頭呆過二十年,沒帶回來別的,這北境吃法的架子肉卻是遠近聞名,過關的客人都會來嘗一嘗。”
架子肉要選一歲左右的小羊羔宰殺放血,去了羊皮和內臟,將肉大塊削好,涂上秘制的醬汁,再用粉面雞蛋裹起來,塞進馕坑中密封烘烤。這是南部吃不到的粗獷味道,桓公替在北境度過大半生,入關之后只嘗到南方的錦繡美食,這回在雪夜中見到故鄉的物產,卻是親切得很。
伙計說到這里,指著角落那一桌的客人道:“這兩位客人說了,今晚還有貴客將至,所以小店今日才特地開到現在。”
話音未落,幾人紛紛變了臉色。
能預知自己到來的,必定是綴在乾清圣殿后頭許久了。這荒郊野嶺地,跟上來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桓公替目光掃過去,沉聲道:“二位……”神念掃過,卻探不出這兩人虛實,他心中更增警惕。
結果這兩人轉過身來,其中一人沖他微笑:“桓副殿主,好久不見。”
這人唇紅齒白,他正對著圍塘,跳動的火光幾乎將他的黑眸都映成了金色,相貌是一等一地好,卻沒人敢將他當作白面書生,只因身上英氣勃發、富貴逼人,又有一種自在從容,仿佛有他所在的地方,就算是漏雨的茅屋也要蓬壁生輝,賽過了金馬玉堂。
他板著臉看人的時候,誰都覺得他身上威煞太濃。不過這么一笑,卻又如沐春風。
桓公替眼神一凝,疑道:“鏡海王,你怎會在這里?”
這個穿著黑皮裘子的人,居然是皇甫銘!
桓公替和他在中京打過多次照面了,也曾談笑晏晏,但在這荒山野店中相遇,心里可沒敢有半點松懈。
皇甫銘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方圓百里,就這家的架子肉烤得最好,我不來這里,卻又要上哪去吃?”
桓公替對鏡海王府近年來的作為也有耳聞,并且因為陰九幽的緣故,對這蠻人血統組建的宗派知根知底,也曉得這兩、三年來風頭甚勁的鏡海新王并不是個能以常理揣度的人。所以皇甫銘這般答話,他也不惱,只提起了十二分警惕道:“鏡海王好胃口,只是這大雪夜地,怎會紆尊降貴到這荒山里頭來?”
皇甫銘返身自架子上取了一塊肉條,用小刀削作一片一片入口:“乾清圣殿又為什么到這里來?”
桓公替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洗劫我城池的之事,莫不是與鏡海王府有關吧?”
皇甫銘這才微微動容:“乾清圣殿的城池被劫了?”側頭想了想,突然笑道,“她這回居然也拾人牙慧了,沒有新意呢。”
桓公替當即抓住他話中的敏感詞:“‘她’是誰?”
皇甫銘訝然道:“你不知道?你將她的秘密公諸于眾,她自然要找你算賬呵。”
桓公替心下一冷,后背汗毛直豎。散播流言這事情,他自認做得隱秘之極,聞無命知道了還能說是乾清圣殿一把手之故,怎地皇甫銘也能知曉?他放在桌上的手掌握成拳頭,聲音當即轉冷:“鏡海王是來替她辦事的?”
皇甫銘抿唇一笑:“桓副殿主說笑了。姐姐將我蒙在鼓里,這筆賬我回頭還得找她算呢。”
聽他話里之意,并不站在隱流那一邊,桓公替面色微松:“哦,那么鏡海王來此為何?”
“事情的始末,我原本只能推斷個大概,幸得你一個手下將前因后果說與我聽,順便將隱仙峰大戰之后的見聞源源本本地告訴了我。”皇甫銘沖著身邊的侍從點頭示意,后者即從儲物戒里拎出一個黑色的布包,扔到地上。
“啵”地一聲輕響,這布包沒系牢,落地之后散開來,露出里面一樣血淋淋的物事。
卻是一顆被擰下來的狼頭,呲牙咧嘴。
桓公替瞳孔一縮,身后的屬下已失聲道:“老六!這不是老六么?”
桓公替拍案而起,厲聲道:“皇甫銘,你這是什么意思!”地上那狼頭,是他手下一名狼妖的腦袋。這是跟在他身邊超過了三百余年的下屬,說是上下關系,其實親如兄弟,不分什么尊卑,乃是他真正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