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成子在臨終前終于醒悟,將最后的記憶封印在銘仙劍投入虛空,以免它落回南贍部洲,被天道揀去銷毀了證據。”
神境的極限在哪里?以前寧小閑不清楚,可是陪著長天走了一趟天外世界的試驗場,她就深切體會“人力有時而窮”這句話的精粹。巴蛇身軀何等強悍,卻還是敵不過天外世界的混沌之力,那么廣成子試圖關閉天隙的過程中,被虛空力量反噬又有甚奇怪的?他的身軀,到底不如神獸堅固。
它小閑緊緊盯著銘仙劍:“廣成子最后的記憶,還被封印在劍中?”
廣德真君伸手一讓,微笑道:“寧夫人何不親自一試?”
寧小閑遲疑一下,伸手按住劍柄,緩緩抽了出來。
頓時,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紛至沓來,她一時連呼吸都頓住了,應接不暇。
廣成子見她面色發白,知道她神力被封,忽然要接收神境臨終迸發的大量訊息有些兒不易,想全盤閱盡也要花點時間,當下他也不催促,只靜靜等候。
果然,小半盞茶功夫以后,寧小閑才縮回了手,長長紆一口氣。
她汲口熱茶,纖長的睫毛眨動幾下,俏面才慢慢恢復了紅潤。
廣德已知結果,卻還要問她一聲:“如何?”
他說的都是真的!寧小閑心下沉重。便在方才那小會兒功夫,她的確“看”到了廣成子留在銘仙劍里的碎片,從月娥來尋他幫助,一直到虛空力量侵襲入體,歷歷在目。廣成子臨終的怒吼甚至在她腦海里回蕩,充滿悔恨:
“天道誤我!”
如果沒有天道拋出來的誘餌,只憑他自己的力量去沖擊真神境,且不說仍有成功的機率,就算是失敗了,頂多遭受反噬以后再默默療傷,或許花個幾百、幾千年時間仍能重回神境巔峰,卻不至于這般身殞道消。
寧小閑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就算事實如此,天道也沒有強迫他關閉天隙,這是他自行選擇的結果。”天道并沒有強按牛頭喝水,它給了廣成子選擇的余地。是個成年人都懂得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何況堂堂神境。
“修仙問道,是每個修仙者自行選擇的結果。參與這場南贍部洲之戰,也是我們自行選擇的結果。”廣德像是早知道她會這樣說,“寧夫人,請從你踏入仙途的機緣開始仔細想想,我們真地有選擇的余地么?”
她的仙途始自西行,不修仙就只能在那個小山村里孤獨終老,到現在估計骨頭都成灰了。因此她的修仙是勢在必行。
仔細想一想,其他人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尋仙證道,對于任何生命的誘惑力都無可比擬,哪怕是一頭小鹿、一尾游魚,甚至像懷柔上人那樣的冥頑石頭,都有超然物外、脫胎換骨的野心。
放著那樣的機緣在前,有幾個人可以搖頭拒絕、而后走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勢在必行”。
至于投身南贍部洲這場混亂的修仙者,粗看起來似乎可以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水深火熱。可是大黑天據守西北,領地還不曾被戰火波及,卻為什么一定要加入戰盟、加入戰爭?
只因他心底明白,此時不奮起抗爭,戰火遲早要燒到自家門口。到得那時,還有誰能來援救?
參與這場大戰的每個人,其實也都身不由己。
這和廣成子的境況,是何等相像?
寧小閑默然。
廣德似能感知她的想法:“寧夫人可是覺得,就這樣一個特例說服不了你?”
寧小閑看他一眼。
“那么寧夫人就想一想,從上古大戰結束至今的三萬年當中,南贍部洲出現過多少神境大能?”
寧小閑默默計數,最后才道:“不足十二人。”
“真仙和仙人又有多少?”廣德嘴角露出微微冷笑,“這些數字,對比上古大戰之前呢?”
“按理說,蠻族已經被趕到天外世界,修仙者在南贍部洲已無對手,為何大能的數量反而只有上古大戰爆發前夕的三分之一?若說是大戰當中折損太多,漫長的三萬年過去了,被損傷的元氣再怎樣也應該修補回來了罷?”
然而,并沒有。
“這三萬年當中,修仙者當中好不容易又有出類拔萃之輩嶄露頭角,你看接下來又遇上甚意外?”
寧小閑已明白他想說什么:“中古之戰。”
“不錯,一萬年前中古大上戰適時爆發,幾乎將仙人境以上的大能又掃蕩一空,其影響深遠直至今日。”廣德凝視著她,“寧夫人,你不覺得這其中有規律可循么?”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跟隨天道,只有死路一條?”寧小閑緩緩往后倚去,“這就是你背叛南贍部洲的原因?”
“縱觀南贍部洲歷史,蠻族最強橫時,人類和妖族也最興旺,遠古、上古時期,皆復如是。遠古有玄武、懷柔這樣的大妖,上古時期有巴蛇、朱雀、白虎、虛泫等等。”廣德低聲道,“可是蠻族變弱、甚至被趕出南贍部洲以后,妖、人二族并沒有隨之強盛,反而每況愈下。你看今日南贍部洲上的神境,多數都是遠古、上古留下來的巨妖。而這三萬年里新晉的神境,除了大引上人之外還有別個嗎?”
“你想說什么?”她已經料到廣德的潛臺詞,卻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我想說,妖族、人類,不過是天道扶植起來用于對抗蠻族的工具。”廣德輕輕搖頭,“狡兔死、走狗烹。這一回我們若是徹底戰勝了蠻人,對天道來說,我們也沒有用處了,反變成了威脅。廣成子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鑒,修仙者同樣得不到什么好處。”
他攤開掌心,即有金光一閃,功德牌現。
這東西跟定他的神魂,因此換了皮囊也一樣能喚得出來。
和上次露面不同,這回功德牌上的字只剩下個“廣”字,并且顏色很淡很淡了,顯然天道惱恨他將寧小閑送給神王,禍及天下,因此又將他的功德抹到了快要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