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靜一刻,宋元顯然很意外。
“可是你娘的身體不行啊。”他皺眉道。
宋嬰道:“爹,行不行大夫說了算。”
宋元眼睛一亮,對啊,有大夫呢,道:“我去叫大夫來。”轉身出去了。
宋嬰輕撫宋夫人道:“娘,我們聽大夫的,不要擔心。”
宋夫人閉著眼淚水依舊,大夫自然聽宋元的。
“...夫人的病的確已經好多了,但病去如抽絲,此時需要靜養,不易顛簸移動。”
“...是啊,夫人恢復的很快,再好好的養些時日,進城也未嘗不可。”
屋子里幾個大夫溫和又認真的勸說著。
宋元在旁繃著臉,道:“不是不讓你進城,是現在不合適。”
宋夫人面向里閉著眼,眼淚不流了,似乎又陷入昏睡,宋嬰一直坐在她身邊,聽到這里笑了,道:“爹,請大夫來不是這個意思。”她看向大夫們,“我想讓大家想想辦法可以讓我娘平安的不傷身的進城。”
宋元一怔,大夫們也不由對視一眼。
宋嬰坐在床邊接著說道:“當初承蒙太后娘娘厚愛賜予行宮是為了娘養病,楊大夫你先前說過,我娘的病七分靠養,要心情好,那現在娘不想住這里,住這里她的心情會不好,那這里就不適宜養病了。”她看向站在人后的楊靜昌。
楊靜昌遲疑一下,點頭應聲是:“養病環境是一方面,心情也是一方面。”
宋嬰道:“我娘現在想進城,所以就有請大家想想辦法,讓她能平安進城不傷身子。”
這樣啊,跟宋元告訴他們的不一樣啊,大夫們對視一眼,不過神情倒也沒有什么遲疑,外人不知道,作為宋家常用的大夫他們心里很清楚,這個家里是宋嬰說了算的。
“嬰嬰啊,這,這樣好嗎?”
果然宋元只遲疑問道,并沒有反駁宋嬰的話。
宋嬰道:“只要娘好,怎么做都好。”
楊靜昌和其他的大夫們對視一眼,在大家的眼神示意下,他上前一步道:“夫人身子很虛弱,按理說不適宜更換住所,但夫人心情郁郁對身子更沒有好處,我們商量一下斟酌藥方,盡可能減少路途對夫人的傷害。”
宋嬰臉上有笑意散開,道:“辛苦大家了。”
大夫們退了出去,室內恢復了安靜,宋元輕嘆一口氣,道:“這樣真的沒事嗎?”
宋嬰起身道:“爹,先前讓我們住在這里一是為了娘好好的養病,二是為了安全,現在進城回家住娘能更好的養病,而且我相信有爹在,娘在哪里都能安全。”搖著宋元的胳膊嘻嘻一笑,“爹是最厲害的。”
宋元無奈道了聲好吧,又看向床上,宋夫人依舊面向里似乎昏睡,宋嬰拍了拍他的胳膊,對他眨眨眼,走到床邊,俯身道:“娘,我們吃些東西吧?先前爹特意尋來的雪蓮我讓人燉好了。”
宋夫人面向里不動,一旁的宋元垂在身側的手攥起,神情似憂又無奈,屋內片刻凝滯,然后宋夫人身子微動睜開了眼。
宋嬰眼中滿是笑意,一面對外喚人,一面伸手輕輕的扶著宋夫人的肩頭助她翻過身來。
“娘許久沒回家了吧?一點都沒變呢。”
“雖然娘不住在家里,爹呀一直按照娘在家的樣子布置呢。”
屋子里丫頭仆婦們走動,取巾帕端湯羹,忙而不亂,宋嬰坐在床邊俯身慢慢的喂宋夫人,含笑碎語。
宋元站在一旁安靜無聲。
大夫們依言很快就調好了藥方,宋嬰詳細問過后便決定三日后回京,宋元也沒有再反駁自去安排準備,這邊宋嬰侍奉宋夫人吃藥,又哄著宋虎子吃了飯,待二人都安頓好歇息了,夜已經深深。
作為今晚值夜大夫的楊靜昌一直看著,神情感嘆。
“楊大夫想說什么?”宋嬰問道,走來外間在一個小丫頭捧著的銅盆里洗手。
楊靜昌道:“老夫行醫幾十年,見過無數孝子賢孫侍奉病人,宋小姐做的真是最周到的。”
宋嬰一笑道:“無它,唯熟爾。”
楊靜昌道:“熟只是技藝,這個還是要有心啊,雖然說奉養親長幼弟天經地義,但這世上始終如一要做到并不容易啊。”
宋嬰沒有否認也沒有再謙遜,只笑道:“得楊大夫贊譽,我就更踏實了。”擦凈了手,捧著銅盆的丫頭退開,有兩個丫頭掀起了隔間的簾子,外邊丫頭們送來飯菜。
“楊大夫要不要再用些?”宋嬰過去坐下,問道。
楊靜昌謝辭,宋嬰也沒有再客氣,因為照顧宋夫人和宋虎子,她一日三餐混亂,但并沒有敷衍,桌上的飯菜很簡單,葷素搭配精致,有小鮮魚燉豆腐,油炒青菜,十香豆豉,一碗白米飯,且雖然難掩疲憊,女孩子吃的很認真專注,沒有匆匆了事。
吃過飯洗手漱口,有兩個丫頭笑嘻嘻的在一旁說笑。
“小姐,今日街上可熱鬧了...”
“...瘦翁那幅畫被人搶了去就掛起來...圍觀贊嘆...”
低聲碎語說著城里的新鮮事。
“小姐要作畫嗎?”
“不要作畫了吧,上次那卷書還沒讀完。”
楊靜昌站在中堂看了眼滴漏,那女孩子從吃飯到與丫頭們閑談說笑再到讀書,然后室內燈光挑暗,丫頭們鋪床疊被,看似雜亂但卻每一件事都嚴苛的按照時間進行,雖然他目睹不過月余時間,但可以知道這并不是一天兩天的行徑。
這是習慣,長久的。
這個女孩子照顧母弟盡心盡力,疲憊卻沒有讓自己不堪,她在有限的時間里做著正常人該做的事,享受但又極其嚴苛。
而做這一切,也如同先前楊靜昌夸贊她照顧病母弱弟一樣,不是做多了熟了,她每一次吃飯,都品味著色香味,每一次與丫頭們說笑,都有好奇又歡喜有不贊同,靜坐讀書畫畫有念念有思索有恍然,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毫無敷衍懈怠。
楊靜昌忍不住想自己,別說這一輩子,就說這看病奔波的幾個月,都因為疲憊懈怠日常生活受到干擾,太累了,早點睡,好辛苦,今日不寫醫案了,好無趣,不看醫書了.這個女孩子自律的像一塊石頭,似乎世間沒有事能擾亂她半分。
腳步輕響,楊靜昌看著走過來的宋嬰,她已經換了衣衫,拆了釵發,到這邊來端著燈認真的看了宋夫人的神色,又拍撫了睡夢中囈語的宋虎子。
“那這里就交給楊大夫了。”她這才低聲說道,“有事喚我。”
楊靜昌點頭低聲:“小姐放心,夫人好多了,晚上睡得很踏實,你快些歇息吧,你一日不得閑。”
宋嬰一笑:“我年輕啊。”不再多說走向隔壁。
楊靜昌隔著珠簾看她伸個懶腰打個哈欠一頭倒向床,兩個丫頭在旁熄滅了燈,室內夜色籠罩,里外一片安詳。
郊外的行宮在夜色中沉沉睡去,京城的夜市也散去了繁鬧,但并非人人都入睡,尤其是老年人。
“我年紀大了睡的很少,但是睡不好精神也不好。”王烈陽穿著褻衣坐在圈椅中,帶著疲憊看著眼前站著的男人,“希望你說的是值得把我吵醒的消息。”
昏昏燈下的男人抬起頭。
“相爺,你上次說過的讓查黃沙道君子試有什么古怪,我查到了。”他神情激動又興奮壓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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