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三個孩子散學之后,一起到了椒房殿。
不過,他們今日見到的,不是親娘熟悉的笑顏,而是閔太后慈祥和藹的臉孔。
“皇祖母,母后人呢?”阿嬌疑惑地問道。
阿奕阿淳也一起看了過來。
阿嬌阿奕都已九歲,阿淳也已有五歲,不再是懵懂好騙的孩童了。
閔太后略一猶豫,便說了實話:“定北侯府的太夫人生了重病,你們母后放心不下,回去陪伴她幾日。”
“這些日子,便由皇祖母陪著你們。你們都乖乖聽話,別給你們母后添亂。”
顧莞寧和太夫人感情之深厚,閔太后十分清楚。也因此,顧莞寧未等她應允首肯便離宮回府,閔太后也不生氣。只是心疼孫子孫女無人照料,索性來了椒房殿。
阿嬌阿奕對視一眼,目中一起浮起憂色。
能讓顧莞寧不管不顧地拋下一切出宮回定北侯府,可見太夫人病情嚴重。
阿淳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我們也回侯府。”
“胡鬧!”
出聲呵斥阿淳的,竟是阿奕:“母后回去,是要陪伴病重的曾外祖母。我們回去豈不是添亂?老老實實地在宮里待著,好好上課。要是敢鬧騰,我第一個便揍你!”
阿嬌也板起臉孔:“阿奕說的對。阿淳,你不得胡鬧。”
阿淳悶悶地應道:“我就是隨口說說,又不是真的要出宮。”
阿嬌看向閔太后:“皇祖母年齡也不小了,整日操持宮務,還要為我們姐弟三人操心。萬一累出病來,父皇母后都會于心不安,我們姐弟三人也會愧疚。皇祖母若信得過我,阿奕阿淳便由我來看顧。”
閔太后:“……”
看著清秀英氣宛如小大人一般的阿嬌,閔太后既欣慰又有些酸澀,伸手撫摸著阿嬌的發絲:“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好,皇祖母信你,阿奕阿淳便由你照顧。不過,我每日要來看你們一回,不然心中委實放心不下。”
阿嬌笑著點點頭。
阿淳早已習慣聽阿嬌的話,并未吭聲。
阿奕不情愿地出言反抗:“你只比我早了一個時辰出生。為何我一定要聽你的?”
阿嬌揚了揚拳頭:“因為你打不過我。”
阿奕:“……”
阿奕一臉憋悶的小模樣,實在招人疼。
閔太后忍俊不禁,上前一步摟住阿奕:“阿奕別灰心。以后在騎射課上多練一練,男孩子長大了,力氣總是比女孩子大的。”
阿奕正是最別扭的年齡,不愿別人將自己當成孩子一樣看待。偏偏閔太后最喜歡用哄三歲孩童的口吻哄他。
他正要掙扎,阿嬌已經警告地看了過來。
母后是怎么吩咐的,你該不是忘了吧!
當然沒忘。不能忤逆長輩,不能讓皇祖母傷心難過。
阿奕不動了,老老實實地任閔太后哄了一通。
福寧殿。
蕭詡和群臣商議完政事后,特意留下了顧海。
“三叔,”到了私下,蕭詡很自然地改了口:“祖母病重,阿寧放心不下,今日已經回侯府去陪祖母了。”
顧海先是一驚,旋即怒道:“胡鬧!”
“她此時有身孕,當以養胎為重。母親病重,府中有的人是照顧母親。她不在宮里好好待著,回府做什么。”
萬一這一胎有個閃失,且不說顧莞寧會何等傷心,便是顧家上下也擔待不起。
蕭詡顯然清楚顧海的顧慮,低聲道:“三叔先別急。阿寧對祖母的情意,三叔比我更明白。祖母病重,阿寧必然是要回去的。”
這倒也是。
顧莞寧至情至性,對不在意的人從不手軟,對在乎的人,卻是全心全意。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太夫人絕對可以排在首位。
便是蕭詡,也自知不及。
“阿寧急著回去,只讓人給我送了個口信。”
蕭詡有些無奈地說道:“其實,我心中也很擔心她的身體。她有孕在身,見到病重的祖母,情緒必有波動。只是我國事繁忙,實在無暇陪她回去。”
“我特意留下三叔,便是要請托三叔,替我好好照顧阿寧。”
顧海想也不想地應了下來。
顧海回到府中,已是戌時正。
剛踏進正和堂,顧海便聽到了久違的低笑聲。便是連來來往往的丫鬟,神色也比往日輕松釋然多了。
顧海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快步去了太夫人寢室。
屋子里燃了數盞燭臺,亮堂堂的。
睡了一整個下午的太夫人,被扶著半坐半躺在被褥上。顧莞寧坐在床榻邊,正喂太夫人喝藥。
方氏婆媳站在一旁,劉氏也含笑而立。顧謹知顧謹禮下值后也回來了。滿滿當當一屋子人,人氣旺盛,不說話也顯得熱鬧。
令人驚訝的是久未露面的吳氏和崔珺瑤竟也都來了。
吳氏還是那副消瘦不堪的樣子,精氣神倒是好了一些。崔珺瑤神色溫柔,目光清明堅定。
聽到腳步聲,眾人一起看了過來。
太夫人甚至沖顧海招了招手:“老三,過來。”
剎那間,顧海喉頭哽咽。
這些時日,他心中焦慮著急,不弱于顧家老少。然而,他身為男子,肩負朝廷重任,又正值邊關戰事緊急之際,根本無暇留在府中伺候太夫人。
不論每日熬到多晚,他都堅持回府,就是為了看上一眼。
眼睜睜地看著太夫人病重,他卻束手無策。他無比痛恨自己,更懼怕真正的天人永別。
好在,顧莞寧回來了!
有她在,定北侯府渙散的人心會迅速凝聚,太夫人也會鼓起斗志。或許真能撐過這場重病……
顧海深呼吸一口氣,大步走到床榻邊:“母親,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太夫人身子仍然虛弱,說話也微弱無力。只是,渾濁的目光慢慢變得清明,眉宇間也顯得亮堂起來:“坐下和我說說話。”
顧海應了一聲,坐到床榻邊的椅子上。
顧莞寧正好將藥喂完,細心地為太夫人擦拭嘴角,然后轉頭沖顧海笑了一笑:“三叔。”
顧海心中一暖,卻板起了臉孔:“等我和母親說完話,再來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