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飄落在江至遠臉上,他身上的外套已經被雨水浸濕,頭發也被淋成一縷一縷的,陰影下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江瑟,從她出來之后就秉住了呼吸,不敢大聲的喘氣。
哪怕他知道,就是自己大口的咳嗽,大聲的呼吸,她也不一定會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影院周圍是一條熱鬧的街區,撐著傘的人群熙熙攘攘,影院大門人來人往,可能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但他仍怕驚動了江瑟,怕她轉過頭來,目光看向自己時,露出陌生而驚訝的表情。
那燈光廣告牌打下的陰影,把黑暗與光影的分隔劃得十分鮮明,讓人不敢輕易的將那一步邁出去。
她注定是屬于燈光下,而他應該活在陰影里。
從得知切薩雷曾為她說話,曾與她合作,又得知今晚切薩雷的電影《迷失之城》首映儀式,不過是因為網上有人猜測了一句:憑借江瑟與切薩雷的關系,這樣的場合她可能會出席,江至遠很早就站到了這里,等著一個微乎其微的見她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馮家的人還在盯著他的,所以他不會輕易做出什么事兒,也不會跟江瑟相認,使她與自己沾上關系,污了她的名聲。
可是這阻攔不了他想見女兒的心,他只是遠遠的看一眼就行。
當江瑟真的從影廳里出來的時候,哪怕她裹著羽絨服,江至遠也一下把她認了出來,她比電視上看起來更瘦,跟他年少的時候,是長得非常相似的。
繼承了他瘦高的身材,乖巧而安靜。
他還記得她才剛出生時,被他抱在臂彎‘哇哇’大哭的樣子,沒想到那會成為他此生中與女兒最親近的記憶。
這一刻他覺得無比嫉妒周惠,她可以被江瑟光明正大的叫一聲‘母親’,可以拿到她的電話,隨時聽到她的聲音。
遠處江瑟像是在跟人說話的樣子,江至遠目光緊盯著她,手哆嗦著去摸兜里,那里裝了一包已經拆了好幾天的煙,這會兒已經被雨水浸濕。
事實上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抽過煙了,這個愛好跟了他大半輩子,年少無知的時候,他就染上了這個惡習,在獄中的時候也總戒不掉,想方設法總要弄到一些。
哪怕是最便宜的,他也沒有斷過。
但出獄之后,江至遠卻決心把煙戒了。
他沒有文憑,找的工作也全憑使一把力氣,工資并不多,對于他這樣要‘追星’的人來說,哪怕他再節約,抽煙也是一項不小的開支。
他手伸進兜里,抓住那包已經有些潤的煙,好幾次維持著想要抽出來的動作,卻每次都被他放了回去。
馮南說完這話,勝券在握的樣子,抬高了下巴,有些得意。
江瑟笑了笑,轉頭跟夏超群道:
“超群姐,我跟她說一會兒話。”
夏超群點了點頭,目光并沒有看馮南一眼,仿佛面前并沒有站這樣一個人。
她這樣的忽視,令馮南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就道:
“你不怕我對她做什么事還是你認為我不敢呢夏超群!”
江瑟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她為了《神的救贖》這部電影,曾苦練過半年多的格斗,雖說后期改演‘蘭妮’這個角色,按切薩雷的要求瘦身,可是格斗課卻并沒有停。
與其擔憂馮南對她動手,可能夏超群會更擔憂她把馮南打了惹上新聞。
夏超群根本懶得理睬馮南,兩人走了幾步,挑了個角落里的位置,馮南正要說話,江瑟突然開口問:
“你到底是誰”
這話一開始還是馮南問的,以這話威脅江瑟,沒想到轉頭就被江瑟把這話丟了回來。
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臉上神情一僵,挾煙的手也是抖了抖,那煙頭掉了下來,落在她環在胸前的手臂上,留下一點煙灰,最終掉進水洼里,‘嗤’的一聲滅了,幾縷青煙也很快被雨霧撲熄。
馮南感覺到手臂上的疼痛,才回過了神,將胳膊一甩,忍不住斥:
“你胡說什么”
“當初想介紹我進聚峰娛樂,顯然你對于聚峰娛樂相當了解,且有想害我的意思。當初幫著朱盼,想打壓我,這些證明你跟我之間是有仇的。據馮家上下的人說,幾年前,你性情大變,喜好判若兩人。”
江瑟看著馮南仍維持著挾煙的手勢,“沒有任何打擊、變故,學會了抽煙喝酒,與趙君翰假戲真做,主動進入娛樂圈,對以往身邊熟悉的人和事都反應陌生。”
馮南這一瞬間瞳孔緊縮,哪怕臉上撲了厚厚的粉,可是也難以掩飾住她極為難看的臉色。
江瑟離她離得很近,能感覺得到她顫抖的身體,還能看到她眼睛里透露出的恐懼。
這個世界上她以為是最大的秘密,最大的依仗,此時被江瑟赤_裸裸的揭開,讓她本能的想捂住耳朵,閉上雙眼,躲進安全的角落里。
眼前這張臉,變成了記憶中那個歇斯底里又咄咄逼人的女人,那描了極度夸張的眼線的眼睛瞪大之后像是魔鬼的雙眼,十分嚇人。
馮南想要伸手將她推開,可是身體卻像是不聽使喚,她自認為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卻僅僅動了一下手指。
可能是太過震驚,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自己’,不會有人發現自己的秘密,卻在今夜被人揭穿。
“馮家的人都說,你很奇怪,馮南許多事你不知道,字跡不似本人,過往你說不出來幾分,你到底是誰”
這一刻馮南身體中的血液加速流動,使她手腳冰冷,她能聽到腦海里血管劇烈跳動的聲音,每跳一下便使她頭暈目眩的。
她看到江瑟那張臉,與前世她伸手來推自己時的表情重疊在一起,她突然尖叫了一聲,抬起手臂抱住自己,下一刻又想要伸手來抓江瑟。
江至遠的目光一直放在江瑟身上的,他只是想來近距離看她一眼,沒有想過要更靠近她一些。
可是在她跟著馮南走開之后,江至遠就注意到了一旁的馮南。
他對于娛樂圈與江瑟無關的新聞向來是從不關注的,可是他卻認出了馮南,準確的說,是認出了她的身份。
這件事情說來也是巧合,江瑟與馮南曾合作拍攝過《救援行動》。
媒體曾大肆渲染她的身份,對于許多觀眾、網友及馮南的粉絲來說,她是中南實業的千金,是江華集團繼承人趙君翰的未婚妻。
可對于江至遠來說,她卻是曾經捏在他手中的一只螻蟻,是早年差點兒死在他手下的一條漏網之魚。
她與江瑟站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令江至遠警惕。
有早年自己與馮家的恩怨,出獄之后,馮家派人盯著自己的舉動江至遠也是心知肚明。
他一直表現乖順,出獄之后,與昔年的朋友斷絕聯系,謝絕了一些幫派的邀請,如今獨善其身,不與當年道上混的朋友聯系,碰到馮中良,都舉起雙手,以示服貼。
他做的這些事,想要換取什么樣的結果,馮家應該心知肚明。
可是現在馮南找到江瑟,她是想做什么事呢
在自己盡量將一切展現在馮家面前,任由其底下的人監視的時候,馮家當年活下來的那個小丫頭,在欺負他的女兒。
他緩緩吐了一口氣,低頭從兜里掏出煙,抽了一根出來含在嘴里,垂落下來的頭發擋住了他的額頭,水珠順著他眼角往下滾,他的氣息變得有些陰森,眼神沾染了這帝都二月的寒意,泛著冷。
江至遠周圍的冷空氣都像是凝結住了一般,他咬著煙,嘆息了一聲,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溫柔的輕聲喃喃自語:
“不要惹我生氣。”
江瑟看到馮南像是發了瘋一樣,先是尖叫,緊接著抱住雙臂,又想要伸手來推自己。
在馮南手伸過來的時候,她糾結了兩秒鐘,要不要反手將她制壓在地。
這里人來人往,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燈光又暗,進出影院的人的目標是在今晚《迷失之城》的首映禮上。
前來影廳的人都是奔著電影或是參加首映禮的明星而來的,沒人會注意到她與馮南兩人。
可如果要是她跟馮南起了爭執,說不定會有人看到這一幕。
夏超群先前的眼神她還記得,要是跟馮南推搡,被人拍到就是一樁新聞。
她還有些為難,下一秒江瑟就根本不用再在意這種事。
因為她敏銳的察覺到有陌生人朝這邊走了過來,這個人步子邁得很大,步伐卻極有節奏,踩在地面時發出沉悶的聲響,江瑟甚至還能聽到水花被鞋底帶起時細微的聲音。
她還來不及抬頭,那人已經朝這邊走了過來,她本能覺得不對勁兒,側身讓開,向她撲過來的馮南卻避之唯恐不及,一下撞了上去。
‘嘭’的一聲,馮南覺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結實的墻壁,整個人往后倒。
一只手伸了過來,穩穩將她胳膊拽住,“小心一點。”
低沉的男聲輕聲的提醒,這話不知怎么的,聽在馮南耳中,卻無端打了個激靈,不像是收到關切的提點,反倒像是帶著些警告的意味。
她抬起頭,先是注意到了江至遠的眼神,那雙眼睛漆黑、平靜,像是夜晚一望無際的海面,蘊藏著讓人難以捉摸的危機。
那張臉似是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看到過似的,她還擰著眉,想著這事兒。
江至遠拉她站好之后,很快將手放開,又重新將手揣進兜里。
他能感覺得到,江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垂下頭,又疾步向前走,很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影院大門外轉角處的陰影里。
江瑟剛剛看到他抓馮南時的側臉,只是夜色下他低垂著頭,看得也不是很清,隱約覺得好像是在哪里見過似的。
手臂上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像是面對危險時本能的反應。
她伸手搓了搓胳膊,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反應太強烈。
那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無意中路過的人,也幸虧有他打岔,才使自己避免了被馮南抓扯。
她眼角余光已經看到夏超群轉過頭來看她了,莫安琪開著車子從車庫出來,江瑟皺著眉,也不去管這會兒明顯有些不大正常的馮南,向夏超群的方向小跑了過去。
“到底是誰”
她還想著先前那個人,江瑟記憶力很好,見到過的人心里一定是有印象的。
就好像當初她第一次見到龍行工作室的陶桃,被她采訪過一次,幾年后再見時還能叫出她的名字。
如果先前的男人她看到過,她一定記得在哪里碰見的。
她想了又想,仔細把自己重生以來可能碰見這個人的契機想了一遍,卻又確實想不起來。
夏超群看她皺眉苦思的樣子,又想起先前馮南張牙舞爪,不由問:
“是不是馮南說什么了”
“沒事。”江瑟搖了搖頭,一個馮南很難對她造成困擾,現在的馮南就是對她懷著惡意,也只是有心無力。
在自己對她早有防備,馮中良也認出了自己的情況下,馮南就是心懷禍水,也很難掀出浪花的。
她還在想著那個只恍惚看到一眼,就轉身離開的男人,本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超群姐,上次你跟我提過,要請保鏢的事兒……”江瑟想了想,還是跟夏超群提及了要請保鏢的事情,她覺得先前那個男人很危險。
對于自己的安危,她一向很在意。
童年時代曾被綁架過的惡夢,使她對于這種感覺相當的敏感,一旦發現苗頭不對,便首先想要更加保護好自己,以免事后后悔。
夏超群點了點頭,也沒問她原因,江瑟還在想先前那男人是誰,車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馮南這會兒也跟江瑟一樣,她比江瑟還要覺得古怪一些。
先前那個男人說過的話,看她的眼神,讓她渾身發涼。
死過一次的人總是對于危機特別的敏銳,那個人的話在她耳邊一次一次的響起,“小心一點。”
這句話平靜異常,不帶波瀾,越是回想,馮南越覺得像是警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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