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逐漸白了,林三酒盤腿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盯著遠方。
她仍然坐在昨晚的火堆旁邊;身邊凌亂地堆著屬于綠肉瓜他們的幾個背包——剛才她翻開看了看,發現昨晚分給他們的東西,仍然好好地呆在包里。
看樣子,似乎是在無知無覺之間就被帶走了。
明知道坐在這兒會有危險,但林三酒一點兒也不想動。
÷實上,不管是誰或者是什么帶走了兔子一行人,她都迫不及待地巴望著那個東西趕緊對她下手才好——這樣她才能知道兔子他們去了哪兒,到底發生了什么。
可是叫人失望的是,林三酒一直等到了天光大亮,日頭逐漸挪到了頭頂,竟然連一點異樣都沒有——陽光穿透云層照在大地上,給微涼的天氣添了點兒暖意,耳朵里聽見的只是一片草葉的沙沙聲,世界安靜極了。
林三酒滿腹焦躁地又等了一會兒,終于忍不坐起來,收拾好了東西,主動向深處出發。
……既然不來找她,那么她去找對方總可以吧?
林三酒狠狠地在心里罵了一句,一邊敏捷地跳下了第一道山棱——這兒也正是春之櫻雪消失的地方——接著,又朝第二道山棱邁進。
這種奇特的地貌無邊無際地綿延著,但除了給行人造成不便之外,似乎也就沒什么特殊的地方了。在上上下下地爬了無數道山棱以后,她終于感到有些累了——林三酒呼了一口氣,頹然地坐在地上。
“……人人都被抓走了,怎么不來找我呢?王八蛋!”她掏出一瓶水咕咚咚地灌了幾大口,心里憋著種種情緒無處發泄。突然一腳踹向了一塊什么東西的殘骸。
∏玩意兒看起來好像只是一塊金屬板子,但林三酒一踹之下,竟然沒踹動它——
“我就不信了,我難道連這個也干不成!”
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一股火,林三酒此時還真跟這塊板子較上勁了,當下站起身來,蓄足了力氣。又是一記猛踢。
不是她脾氣暴躁。而是自從進入伊甸園以來,她實在經歷了太多——且不說伊甸園人噩夢一般的暴虐黑暗,或者女媧一心要毀滅人類。重建新生物的宏圖;哪怕就是漂泊掙扎在外面的日子里,每一天都背負著同伴的命運、憂心明天還能不能活著,已經足以叫人崩潰。
尤其是當身邊沒有了朋友支撐,突然間落得只剩自己一個人時。一直以來被強行壓抑住的東西混合著不安、憂慮,一口氣爆發了——畢竟不管怎么說。林三酒也依然只是一個普通人。
她的情緒或許很普通,力量卻是超凡的——這一腳下去,就算是一輛重型卡車也能被她踢翻了——但是奇怪的是,那塊板子似的東西居然只是輕微地晃了晃。簡直像長在了地里似的。
“咦……?”
看見這樣的情況,林三酒心里海浪一樣翻涌的情緒終于緩緩地平復了下來,浮上心頭的只剩下了疑惑。
“這是什么東西啊?”她對自己的力量認識得很清楚。眼下的這個東西長不過一米,也不不過一指多厚。這么輕薄的小玩意兒,實在沒有踢不動的道理。
“這難道不是什么機動車之類的殘骸嗎?也不會有多長啊,總不至于拔不起來吧?”
帶著幾分疑惑,林三酒抓住板子邊緣,開始試圖將它拔出來。堆積在表層的厚厚灰泥撲簇簇地落了下來,形成了一小陣灰雨,澆得她灰頭土臉——但是板子仍舊一點兒也沒動。…
林三酒停下了手,想了想,叫出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
在她的強行爆破下,板子跟土地的連接處被硬給轟開了;石塊泥土四處飛濺,一時迷得人眼睛都看不見了——林三酒猛咳嗽了幾聲,拍掉了臉上身上的土,這才低頭端詳起土地下的那半截板子來。
原來不光只有一塊金屬板——這塊金屬板似乎是什么東西的拉門,順著拉門挖下去,很快林三酒就發現,原來它還連著大半個戰車的軀體。
這雖是一種她以前在地球上沒有見過的機器車,僅能容下兩人,但是它極具威懾性的外表、以及駕駛艙下方密密麻麻的槍炮口都說明了它的戰斗用途。
但就算是這樣,也不應該踢不動啊?
……就算不在這兒挖掘殘骸,林三酒也不知道此刻她該干什么好,索性順手又挖了幾下土,終于隱隱約約地看見了駕駛艙——一個人形的影子陷在泥土里近十米深的地方,頭上的安全頭盔還模糊可見。在這個影子的下方,還有一小半的戰車車體沒有被挖出來。
“原來是死人啊。”
即使經歷了這么多,林三酒還是不喜歡看見死人。她瞥了一眼,頓時失了興趣,剛起身要走,突然一愣,立刻回過頭來,迅速拍掉了駕駛艙上的土,將臉貼近了——試圖把里頭的死人看清楚一點兒。
一般被泥土埋了幾十年的尸體……會這么鮮嫩嗎?
雖然被土灰遮得瞧不清楚,但影影綽綽地也能看見頭盔下方那一截白嫩的顏色。實在要說的話,這不可能是人皮膚,那股白生生的勁兒也不太像人,倒是更像……白蘿卜。
只是這么大一個穿著衣服、戴著頭盔的白蘿卜,實在有些超出林三酒的想象了。
不管是什么,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林三酒一手放在駕駛艙上、一手放在戰車陷進泥土里的邊緣,能力一發動,登時眼前就卷起了高高的一股小沙塵暴,裹著車體碎片,爆炸似的四濺開來。
等到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了,林三酒這才使勁地呸呸吐了幾口嘴里的土,瞇著眼睛朝“白蘿卜”望去。
白蘿卜入眼后的兩三秒鐘,她都沒弄清楚自己看見的究竟是什么。
“這……是什么?”
她自認自己見過的世面不少了,但眼前的東西。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出個頭緒來。
林三酒走近了幾步,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將那個安全頭盔拎了下來。
目光剛一落到下面的東西上,她手一抖,頭盔頓時當啷一聲撞在了車體上,滾出去了老遠。
原來“白蘿卜”也不全是白的——
起碼在應該是頭發的部分,還能看見一片黑色的絲絲縷縷——
林三酒忍著胃里的翻騰將它仔細看了一遍。算是明白了。
這的的確確是個人。
大概是戰斗中的駕駛員。死在了車里,后來被歲月變遷帶來的地貌變化給埋住了——然而詭異的是,他的尸體卻不知什么時候被一層白色的硬皮給包裹住了——
在頭發下面。還能透過這層白皮,隱約看見一個干尸嶙峋的五官,兩只空洞洞的眼窩,在白皮上透出了一點陰影。再往下。他的脖子、軀干、四肢,都被這一層白皮包得嚴嚴實實……
林三酒忍著不適感。目光一直順著白皮向下走,這才真正地吃了一驚。
在干尸的腳下,白皮仍然繼續蔓延著;形成了一根粗壯的、根莖似的東西,看起來確實有些像白蘿卜。而這半輛戰車的下半部分。正落在一條更加巨大的“白蘿卜”上——它寬大得像馬路似的,足以讓十個人并排在上頭走——跟它一比,包裹了干尸的那一條“白蘿卜”。簡直像是它的一條小須子。…
經過幾十年的光陰,這一條巨型“白蘿卜”已經和戰車長在一起了;被林三酒轟開的地面。只露出了它的一部分,在沒有轟開的地方,“白蘿卜”仍然在向前生長著,不知道到底有多長。
林三酒呆呆地看了半晌,隨即突然一言不發地瘋狂刨起土來。
她動作極快,又抓了一塊車身板子作為工具,沒一會兒就順著馬路時的“白蘿卜”挖出了長長的一條溝來,將底下的東西都暴露在了陽光下。但她仍然沒有停手,好像除了這件事就再也不想干別的了似的,一直挖了三四個小時,這才面色蒼白地扔下了板子,飛速地朝身后跑去。
她身后有幾道山棱,比其他的更高一些;林三酒一口氣也不敢喘,手腳并用地爬到高處,這才將視線投了下去。
……三四個小時的成果,是她揭開了一大片土地的表皮。
在這片表皮下,布滿了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盤根交錯的巨型白色根莖;盤結成一片的粗大根莖看不見頭,望不到尾,位置最淺的,離表面的土層只隔了薄薄一個指節的距離。
而這些大型根莖上,又布滿了無數小一點兒的根須——有的一人多長,有的只有一條胳膊長,有的里面也包著一具干尸,有的里面包著一些已經看不出模樣的動物。
這些根須無疑是有生命的,因為當林三酒不小心碰到它們的時候,它們還會微微地顫上兩下——但僅此而已。
“媽的,這里根本不是什么副本啊——”林三酒全身猛然爆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隨即轉身就跑,直直地沖向最開始春之櫻雪等人消失的地方。
她已經明白了——所有失蹤的人都仍然還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