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壁上、管道里、天花板上,常年亮著昏暗的藍光燈。幽幽的微弱光線消融在空氣里,在西格拉廣場里依舊留下了許多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曖昧不明的光芒,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就無力地黯淡了下來,這一條過道里隱藏的黑暗死角,正好成了林三酒停下腳步、緩口氣的地方。
卸下黑皮繩以后,沒有了支撐的力,兩只靈魂咕咚一聲地倒在了地上,散碎的人皮頓時落了一地。很顯然這種生物的體力也不是太好,被林三酒一路拽著奔跑了不過十分鐘,它們已經像是垂死的兩條肉蟲一樣,趴在地上半晌都擠不出來一個字。
“我……我活了這么多年,穿、穿過這么多……生,生物,”靈魂女王抬起“頭”,一層一層密密麻麻的口腔里摩擦著發出了聲音:“……還是頭一次這么窩囊。”
這個窩囊,大概指的是它打也打不過林三酒,想跑又不舍得跑,跟著對方還得不停地遭罪——不過林三酒滿腔心思都不在靈魂女王的身上,壓根沒理會它。
自從末日降臨的那一天起,她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不知何時就會出現變故的生活;一邊沉思著,她一邊下意識地將沃德的身體轉化成了卡片,又把之前收起來的幾具人皮叫了出來。
她至少可以給沃德一個葬身之地。
靈魂女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時,比不斷擰動時要稍微好看一點點;它似乎“看”了一眼林三酒,到底還是乖乖地爬進了另一具空人皮里。靈魂一族走過的地方越多,也就越能意識到基因改造技術的寶貴——與特殊能力不同,林三酒的骨翼是實實在在通過身體變異而獲得的。從很大程度上來說,這是靈魂一族目前所找到的最大希望了。
不管看過多少次,兩具空人皮漸漸鼓起來的樣子依然令人不愿直視。
眼看著ayu先一步穿好了人皮,將靈魂女王抱了起來,林三酒呼了一口氣。
即使西格拉廣場號稱追蹤者的噩夢,在她們撲進來以后,仍然有好幾個不死心的人偶也跟著追了進來。只不過當她一頭沖入了錯綜復雜的廣場布局里以后。人偶果然也在無數個轉彎后漸漸消失了蹤影。
她已經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了。不過在這一片鋼鐵支架一般的區域里,依舊寂靜得毫無聲息。
為了保險起見,林三酒還是打開了意識力掃描。
“誒?”沒想到剛瞧了一眼。她立刻愣了一下。
這個死角比她想象中的大了很多,一人兩靈魂其實只占據了最靠外的一片地方。在半堵墻的遮掩后,其實還有更多的空間——這并沒有叫林三酒驚訝,叫她遲疑著走過去的原因。是那兒立著的一排排大箱子。
看起來有點兒像是收集垃圾的大型垃圾桶,一只只綠色帶滑輪的箱子上還有蓋子;有的蓋子沒合攏。從里頭向外支愣著什么東西的黑影。她走近了仔細一瞧,頓時傻了。
“尸體拋棄處”五個大字,在昏暗里看起來模模糊糊的,幾乎叫人疑心自己看錯了。再一低頭才看出來。那支愣出來的東西,原來正是一只人腳。
西格拉廣場……還真體貼啊。
林三酒幾乎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感想了,只能抱著胳膊。站在那兒想道。這兒幾乎沒有什么腐尸的氣味,說明平時應該有人來這兒清理回收尸體……
這時兩個靈魂跟在后頭。也“窸窸窣窣”地走了過來。
“咦?這么多人體,就這么扔了嗎?”靈魂女王頂著另一張臉,在ayu的懷里說道:“真浪費啊。”
“怎么,你能吸食死尸?”林三酒回頭瞥了它一眼。讓靈魂女王吸食死尸,她倒是還能接受。
不過這個惡心人的生物卻還很挑揀。“要是剛剛才死的新鮮人體,倒也還可以……只是這些人一看就是死了一段時間了。這樣吧,你把箱子打開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畢竟現在情況不同了,你也不希望我是個拖累吧?”
當時砍下它的雙腿,一是因為泄恨,二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控制住它;而現在多一雙腿少一雙腿,也沒有什么太大影響了。雖然很不愿意承認這個東西說的是對的,林三酒仍舊打開了幾只蓋子。
各式各樣的死人,相互堆疊著,露出了毫無生機的一片片蒼白軀體。
埋在最底下的,已經開始隱隱散發出了臭味。有一些尸體還完好著,好像只是熟睡了過去;有一些展露著胸腹間致命的創傷,還有一些甚至只是尸塊而已。
信步走了一圈,看過了許多具陌生的尸體以后,林三酒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了一陣“咕嘰、咕嘰”的細微聲音,頓時忍不住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個聲音一響起來,她就知道自己以前聽過……當時她還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不過現在林三酒已經很清楚了。
當她再轉過身時,剛才還被靈魂女王穿著的人皮,此刻正委頓在地上——一個清秀瘦弱、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正站在ayu身邊,撥弄著自己的面皮。這具尸體原本的主人,看起來最多也不會超過十五歲;她淺紫色裙子的下方,兩條細細的小腿支撐起了靈魂女王。
“只有這個最新鮮了,”靈魂女王見林三酒皺著眉頭,以為她在為另一件事不高興,一雙黑得要泛開似的眼睛眨了眨:“不過你放心,穿什么樣的身體并不影響我們的體力。”
女王的適應能力,明顯比其他靈魂好得多:沒過一會兒,它看起來就越來越像個正常的活人了。為了保險起見,林三酒依然將兩個靈魂的脖頸用黑皮繩扎緊了,照舊把另一頭牽在了手里,別的作用不說,至少這樣能保證它們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意外地解決了一個問題。林三酒自己也覺得真是湊巧——想了想,在幾“人”動身離開之前,她把自己收集到的、除了沃德以外的所有人皮,都解除了卡片化,放進了一只空的回收箱里。
其實她身上還有兩具沒來得及埋的尸體,一個是任楠,一個是耳導;等情勢清楚了以后。她打算將這幾人都一塊兒找個地方葬了。
走出這個小角落時。林三酒特地記下了這個地區的編號。
“看來你的族人還是挺在乎你這個女王的嘛。”既然甩掉了人偶,幾人也放慢了速度,林三酒一邊走。一邊張望著四周。說到這兒,她忽然心里一動:“既然你都落進我的手里了,它們為什么還要以你為王?”
她指指ayu:“比如它,之前如果甩掉你自己走。不是輕松得多了?”
清瘦的小女孩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極不協調的表情。說不上來哪里不對:“我成為女王,是生物性的,不是政治性的……你竟然一直沒想明白?”
林三酒當然早想明白了——她得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忍不住朝靈魂女王露出了一個笑;后者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經開口了:“既然你幫我確認了這一點……那么,我有一個對付他們的想法。”
靈魂女王閉上嘴,瞇著眼睛聽完了她的主意。
“不知道該說你膽子大好呢。還是說你傻好。”在林三酒告一段落時,它的一雙眼睛來來回回地在她身上掃過。腦中轉著的想法顯然比說出口的多:“……你要知道,一旦我開始做這件事了,你可未必能保有現在的優勢。”
“我知道。”
“……你對我放心?”
“當然不放心。”不管相處了多長時間,林三酒永遠都會留一只盯住靈魂女王的眼睛;只是她在說了短短五個字以后,就掐斷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倒是坦誠。”那張渾然沒有少年人類跡象的臉歪了歪,不知道是不是在夸獎她。“其實你也不用拿我的性命相要挾,你只要付一點點定金,我會很配合的。”
林三酒揚起了眉毛。
“什么定金?”
“你這位傳說中的朋友,”靈魂女王慢慢地說,“我總要知道她確實存在,并且你能夠說得動她,讓她來幫我們。”
這件事,還真不是那么簡單能辦到的——即使明知道女媧肯定會對這種生物產生極大的興趣,但她又要怎么證實女媧這個人確實存在?林三酒連她此時在哪兒都不知道。
仔細斟酌了一會兒,她突然有了個辦法。
“有一個折中的途徑,可以讓你知道我確實認識她,”林三酒皺著眉頭:“不過我必須向你泄露一點我的能力,才能夠辦到……走在路上肯定不行,等我們到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我在演示給你看。”
她說的,當然正是意識力擬態。
上一次使用這個能力,不知不覺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但每當林三酒回憶起女媧時,她唇邊那一絲飽含著奇異憐憫的冰涼笑容,還像是刻在腦海里一樣鮮明。跟意老師確認過自己的意識力“儲量”以后,一行人正好又在一個岔路口見到了一塊指示牌。
西格拉廣場內部的指示牌,可不是每條道上都有的;就好像廣場的建設者認為,想要把敵人甩掉,必須自己先迷路才行似的。順著指示,林三酒找到了一“串”掛在一個升降機井旁邊的房間——用升降機在無人占用的房間前停下,再投進去幾個紅晶,就能獲得一段時間內房間的使用權限了。
林三酒把身上最后的五個中晶扔了進去,為他們一行人買到了十五分鐘的權限。
“十五分鐘,夠不夠用啊?”在被拽著走進這一間小小的金屬房間時,靈魂女王看起來很有些疑慮。它和ayu在房間中央停下腳,盯著吊門緩緩地合上以后,轉頭朝林三酒問道:“你的能力是什——”
話沒說完,它已閉上了嘴。
外貌仍然與剛才一模一樣的女人,此時正站在不遠處,微笑地看著它們。
她好像已經在那兒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