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目光還沒有完全辨認出那一片巨大綠影上的細節時,林三酒的骨翼就已經完全展開了——她的身體幾乎是以一種不合理的方式向后直直飛了出去;骨翼切開了一半的墻壁和門框,在轟然幾聲倒塌后的巨響中,紛紛砸在地上,卷起了漫天的煙塵。
林三酒的雙腳才一站穩,從她身后不遠處的路燈下,就幽幽地浮出了一個影子來。
正緩步朝她走去的圣誕老人,和剛才那個拿著圣誕帽小磁鐵的男進化者,在目光落在那影子上時,不禁同時都是一愣。
“果然是你,”林三酒盯了那個男進化者一眼,嘴角浮起了一絲笑紋。“瞧你身手也就是一般,卻還大手大腳地把體力值花在這種地方……還真一釣就把你釣上來了啊。”
男進化者抿緊了嘴唇,面色早就不受控制地白了。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林三酒身后的那一個影子,隨即踉蹌著后退了兩步,似乎還想躲回到塌了一半的風俗店里去似的。
……在第二次對著紙鶴說話時,林三酒的聲音可不僅僅是壓低了而已。
有了黑澤忌教的辦法,攪亂氣流不讓聲音有效地傳播出去,還是不難做到的——林三酒在將事情詳細告知人偶師的時候,自然也沒漏了這個出現得有點兒莫名其妙的男進化者;而這個看起來智計和戰力都不出奇的家伙,始終只能聽見人偶師單方面的回應,果然上了當,馬上就叫出了圣誕老人。
他壓根也不會想到,人偶師其實早就來到門外了——
“純觸”狀態下,林三酒立即察覺到身邊的空氣一分。一個看不見也摸不著的什么東西迅速地自后方襲了過來,緊接著就從她身邊擦了過去,在那個男進化者還沒有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之前,病魔已經鉆進了他的皮膚里。
……即使大敵當前,人偶師也是絕不肯放過這樣與他作對的小蝦米的。
眼珠兒從眼眶的盡頭處慢慢轉了回來,圣誕老人看起來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那個進化者在痛苦下的一聲聲嚎叫。他好像覺得什么東西十分有趣一樣,一把蓬松卷曲的胡子忽地抬了起來。隨著他說話時的動作一抖一抖:“……你還是這么小肚雞腸呀。”
從昏暗的燈光下。人偶師像幽靈一樣走出了路燈下的那一片黑暗。他每向前走一步,身上的皮褲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與傍晚時相比,他此刻看起來不知道哪兒有些不同了——仔細一看。林三酒才發現原來他眼睛周圍的金粉消失了,撲上了一片黑色的閃粉,顯得他整個人更加陰森沉郁,看一眼就叫人想要退避三舍。
“我就不同了。”圣誕老人顯然不在此列,他將一只手插進了自己的濃密胡子里。使勁撓了幾下以后,這才旁若無人地笑著說:“……你的這個幫手,我完全可以容忍到最后才殺。”
林三酒眉毛一挑,壓下了心里一瞬間被激起的驚懼與怒意。腳下卻一動也沒有動。
她倒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夠插手這兩人之間的戰斗——只不過現在二人還沒開始動手,她一旦轉身一動,圣誕老人一抬手就能留住她。從這兒退出去的最佳時機。是他們二人的戰斗進入白熱化的時候……
人偶師冷冷笑了一下,“如果這樣那還得謝謝你了……我承諾了她。不能殺她呢。”
……我人還在這兒呢啊!
林三酒心里吼了一聲,面上卻紋絲未變。
“廢話少說,”圣誕老人胡子上露出的半張臉,正隨著他迸出口的每一個字而扭曲著,仿佛恨不得淬成毒汁似的;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在顧忌著什么一樣,他卻始終沒有動手。“……把東西還給我!”
人偶師壓低了下巴,露出了深深的眼白。
“……這么想要,怎么不自己過來拿?”
這句話顯然越發激怒了圣誕老人——“噢噢噢,你個不男不女的東西,還真以為走到這兒就了不起了呢……我的東西,我自然有辦法對付!”
……眼看著人偶師額頭上也迅速浮起了青筋,林三酒在心里嘆了口氣。
她也是沒想到,這兩人一上來居然不動手,倒先是唇槍舌劍了好幾回合——她站在一旁苦苦等著一個腳底抹油的機會,居然始終等不著。
正當她有點焦急的時候,圣誕老人動了。
事實上,她壓根兒也沒看清楚圣誕老人的動作——之所以知道對方動了,是她的“純觸”狀態突然之間捕捉到了圣誕老人剛才所在之處出現的一個“空缺”,而他的人早就已經不在那兒了——順應著天地間氣流的走勢,圣誕老人的攻勢居然沒有激起一絲額外的波動!
看來到達了一定等級以后的高手,都——
連這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林三酒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邁開了步子;雖然身后二人的戰斗才剛剛打響,但她仍然像是溺水之人拼命吸入空氣一樣迫切地抓住了這個機會,轉身就朝南瓜之路上的前一個項目場館逃去。
“你怎么不用我的東西呢,噢噢噢——”
在圣誕老人也說不好是狂笑還是嘶叫的一聲以后,二人似乎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頓時在身后的空間里激起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一股氣浪以相撞之處為中心,迅速席卷蔓延開來。
林三酒被猛然掀起的沖擊波一推,踉踉蹌蹌地跌出去了好幾步,下意識地一回頭,正好瞧見了人偶師單薄細弱的身影如同一個紙扎小人似的,在肥壯得像小山一樣的圣誕老人一擊之下,遠遠飛了出去;從他的樣子看起來,簡直脆弱得像是連一點兒防范也沒用上。
……人偶師有這么不耐打嗎?
她腦海里才浮起了這個想法,林三酒驟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來,頓時打了個激靈。
“我x。不會吧……”她低低地罵了一聲,忍住了繼續跑出去的,強迫自己頓住了腳。
很顯然,不止是她,連人偶師和圣誕老人都對這一擊的效果吃驚極了。
一連撞斷了好幾根路燈柱子,重重地砸進了一片房屋里頭的人偶師,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時候。臉上甚至只有一片迷茫。好像還沒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咦?你……這是……”
圣誕老人盯著他,似乎鬧不清人偶師怎么突然這么好打了,反而謹慎了起來。瞇起了眼,一連退了兩步。
林三酒一拍腦門,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然而不管她心里的爭斗有多激烈,腳下已經仿佛不受控制般地回過了身子。
目光一掃。人偶師的眼珠兒而落在了她的臉上,臉一下子因憤怒而猙獰扭曲了——他也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此時掃了一眼林三酒的表情就全明白過來了;死死地咬著后槽牙,他的下頜上都浮起了筋路:“……是你干的?”
林三酒簡直無話可說,只能連連點了幾次頭。
“剛才咱倆打的時候……”她到底還是存了幾分謹慎的,生怕人偶師暴怒之下反悔殺了她。因此只敢離得遠遠地回答道:“我,那個……封住了你所有的特殊物品了。”
時長一個小時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在圣誕老人猛然爆發起的一陣暢快卻黏膩的大笑聲里。人偶師的身子倏地化作了一片虛影,撲向了林三酒。
還不等她退后躲避。遠方那個綠影子也立刻咬了上來;人偶師連連幾下揮手,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在逼停了圣誕老人的同時,自己也不得不躍向了一旁。
被這么一攔,他似乎終于想起自己曾經答應不再追殺林三酒這事兒了。
血紅著一雙眼睛,人偶師一眼也不再看她,轉身迎上了再次撲來的圣誕老人。林三酒曾經見識過的那三個人偶,以及更多的、她從沒見過的,都從不遠的商店后頭紛紛地冒了頭——然而二人之間的戰斗,簡直可以說是地動山搖一般;撲進了戰場里、試圖支援主人的人偶們,就像是一件件最不值錢的消耗品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在圣誕老人的輕輕一揮手之間就炸成了碎末。
幾個眨眼的功夫,剛才還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偶就成了鋪落了一地的零散人腿,露出了一截截白生生的斷岔。
一般來說,當兩個進化者交手的時候,由于變數太多,最后的取勝因素往往是什么都有可能;然而若是在戰斗期間忽然少了一大部分趁手的作戰道具的話,頓時這就變成了一個幾乎不可逆的短板——一點點細微差別都足以定義生死,更何況是人偶師與圣誕老人這樣級別的高手?
失去了防守型的特殊物品,就意味著人偶師不得不將一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防范上——末日世界里的特殊物品五花八門,誰也不知道對方有什么東西就能讓你中個暗招;一邊要提防特殊物品的跡象,一邊還要應付下圣誕老人層出不窮的能力與武力攻擊,很快,人偶師便開始感到捉襟見肘地吃力了。
就在這個時候,從不遠處塌了半間的風俗店里,幾根白骨忽地從里頭伸了出來;打開了攔路的幾根竹子,又踹開了剛才中了病魔、此刻半死不活的進化者,林三酒弓著腰從里面拖出來了一個黑東西。
“喂,喂,試音,試音——”
被麥克風和音箱放大了無數倍的女聲,即使隔了遠遠地,也依然清晰地傳入了交戰二人的耳中。
還不等二人的動作有變,那個明顯有點兒緊張的女聲就再次響了起來。
“……那個,圣誕老人,你聽說過300路嗎?”
——要不是風俗店里有一個供客人唱歌的卡拉ok臺,林三酒也萬萬想不到她還可以在圣誕老人身上故技重施一次;替人偶師找回一個“平衡”。
……只不過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句話的威力,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
遠方壓根連誰是誰也分辨不出的那一團氣流和虛影,忽然肉眼不可見地滯了一滯;緊接著,伴隨著人偶師的一聲長笑,一個龐大的綠影隨即以一種物理學無法解釋的模樣反向浮了起來。
與其說圣誕老人是被擊飛到了半空,還不如說他此刻更像一只肥大的氣球一樣,被人偶師“牽”在了手里——他四肢的每一次抽動,都能卷起堪比龍卷風鞭子一般的沖擊波來;然而站在股股亂流中的人偶師,卻像是腳下生釘了似的,穩穩地一動不動。
“雖然對于我的口味來說,”他深深地咧開了嘴,一雙眼睛里閃著陰狠的暢快:“……你實在是太胖了點兒,不過我也是能夠勉強收下你做人偶的。”
不、不對……這中間好像哪里有點……
望著空中那個如同狂獸似的圣誕老人,林三酒直覺性地死死地握著麥克風,退了一步。
下一秒,她的眼睛瞪大了。
那一身幽綠的圣誕服,仿佛像是蛋糕上的糖霜一樣,在熱度下慢慢地融化了下來;肥壯的身體忽然定在空中不動了,顏色卻越來越淡,似乎馬上要消融在夜空里一樣——帽子、胡子、大肚腩,短短粗粗的兩條腿,都逐漸地“化”了,燭淚一般“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在地上迅速融成了一攤綠。
這個變故,是連人偶師也沒想到的——他向后躍開了一步,下一秒卻出現在了林三酒身邊;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人偶師驚疑不定地皺眉問道:“……你又干了什么?我的‘宇航員’怎么牽制不住他了?”
——林三酒自然也對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事實上,她是直到半分鐘以后,才終于看清楚了場內形勢的。
當一身綠衣、肥壯的,都紛紛融化殆盡了以后,那一灘綠蠟似的東西里,慢慢地站起了一個——
……林三酒沒有詞來形容它。
連靈魂這么難看的生物她都見過了,但褪去了外殼以后,“圣誕老人”這么丑惡的東西,林三酒確實還是頭一次見。
“竟然把我的外衣都給無效化了呀,”從那個東西身上嶙峋干枯、參差不齊的裂縫中,發出了一個不再渾厚,只剩下黏黏膩膩的聲音。“……果然還是應該先殺了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