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疊疊的枝葉從身旁兩側飛快地朝后退去,隨著林三酒每一次落下的步伐,腳下塑膠質地的草地都會在摩擦下發出一聲“吱”來。林子內的地面崎嶇不平,每當她不得不縱身越過一根倒下的枯木、或者橫臥的一塊巨石以后,她都會立即條件反射地抬頭望一望天空。
透過從立而茂密的林木,天空被分割成了許多細小的碎塊;那一點隱隱約約的小黃點就在碎片似的藍天里忽隱忽現,甚至連目光難以捕捉住它的位置。
深深喘了一口氣,林三酒抬頭掃了一眼天空,繼續一刻也不敢停地朝前方奔了過去。
她已經跟著黃鳥跑了將近十分鐘了。
這一路上,她翻過山嶺、跨過溪流;為了追上黃鳥飛翔在天空里的速度,她竟連朝身邊四周看一眼的功夫也沒有——不敢轉向、不敢放松,林三酒甚至張開骨翼、一連從好幾個卡通人物的家中碎墻而過,這才勉強跟上了天空中的那一抹小黃點。
然而還來不及松上一口氣,她緊接著又一頭扎進了這片森林里。
眼看著前方地勢一陷,林木忽然在前方順著一個小山坳而矮了下去,林三酒精神一提,立即在山坳邊緣停下了半秒;在飛速地掃了一眼地勢以后,她一口氣也沒有功夫換,一個翻身便躍下了山坡,落進了厚厚的一地落葉里。
沒成想身子剛一站穩,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一眼天空呢,從斜刺里猛然爆發出了一聲吼“怪物!”——下一秒,一個龐大的影子便朝林三酒撲了上來。
為了能夠全神貫注地追蹤黃鳥,“純觸”狀態早就已經關閉了。因此林三酒倒真被結結實實地給驚了一跳;情急之下,她骨翼豁然打開,向上一揚,正好架住了來人的劍。
“你這怪物,”一抽沒有抽動手里的劍,那人更加惱怒了,拉著韁繩腳下一夾。胯下白馬便“嘶嘶”地一聲叫而立了起來:“……竟敢出現在我的王國里!”
不得不說這個家伙的騎術了得——在林三酒嚴絲合縫、如同牢籠一般的骨刺里。竟然借著馬力而一把將佩劍給拔了出來——在幾聲叫人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金屬摩擦響聲里,佩劍登時被拽出了幾條缺口。
一身精致皮甲、背上披著一件厚毛皮大氅的金發青年,見狀面皮頓時漲得通紅;一把扔下了纖細的佩劍。他反手從后背上抽出了一把重型單手劍。
“我不是怪物,”眼前這個人一看就是卡通片里的人物,聽意思好像還是個王子;林三酒當然不肯陷入這種無謂的爭斗里去,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她急急地吼了一聲:“你看不出來我是個人嗎!我正趕時間呢!”
王子模樣的人絲毫不為所動,一拉韁繩。單手擎劍地便沖了上來;眼看著天空中的小黃點轉眼間又遠了不少,林三酒心里也起了邪火,骨翼頓時長長地完全伸展開來,倏地從半空中狠狠地切下了一個半弧形。
這個人物的戰力看起來不怎么強。這一擊應該足夠可以逼退他的了——這個念頭一起,骨翼還沒有收回來,林三酒就忍不住再次轉頭瞥了一眼遠方的天空。然而還不等她的目光找著那個小黃點。幾滴鮮紅的影子便突然籠進了她的視野里——緊接著,她臉上就被熱熱的幾點什么東西給濺了一個正著。
帶著幾分茫然地轉過眼一看。林三酒正好瞧見胸膛被刺了一個對穿的王子,掙扎著從馬上摔了下來——“咕咚”一聲,人體重重地砸進了地上的落葉里,震得旁邊幾棵樹又紛紛揚揚地落下了一陣葉雨。
……這,這就死了?這也太干脆了吧?
林三酒愣愣地看了地上的尸體幾秒,在確信他的身體果然真的不再起伏了以后,立刻又想起什么什么似的一驚,忙跑出去了幾步,目光焦急地在天空中搜尋了一會兒。
那個小黃點,早就連半點蹤跡都找不著了。
“媽的!”狠狠地罵了一聲,林三酒泄憤似的一腳踹上了身邊的一棵樹——樹干登時發出了一陣“咯啦啦”的響聲,從她踹的地方慢慢裂開了一道紋;要不是她沒用上全力,只怕這樹早就斷在地上了。
收回了腳,頗有幾分氣急狼狽地,林三酒大步走回了尸體旁邊。
那匹馬早就在主人摔下來的時候,就跑得影子都沒了;只留一個金發青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從鑲著金色絲線邊的雪白毛皮披風上,慢慢染開了一攤血。根據模樣打扮看起來,這應該不會是進化者——這個游樂項目與“時空之旅”那時不一樣:當時每個進化者的外貌都被自己扮演的“角色”覆蓋住了;而這個體驗館里卻并沒有角色扮演這一說。
林三酒打量完了尸體,直起了腰,在心里深深嘆了一口氣。
一路眼也不敢眨地跟著黃鳥跑到了這兒,她連自己在哪兒都不清楚;現在鳥也不見蹤影了,接下來該怎么辦,還真叫人頭——
“啊呀,你殺死了王子!”
從她身后的緩坡上,忽然響起一聲刺破了空氣、尖銳高昂的呼叫——一邊在心里咒罵了一聲,林三酒一邊黑著臉轉過了身。
一個與身體相比完全不成比例的大腦袋正趴在緩坡上,一手捂住了嘴巴,眼睛里連淚花都出來了;他一頭亂糟糟的卷發下,一個圓圓的大鼻頭看起來特別明顯:“你……你真的殺死了王子,我的天啊!”
話音未落,他猛地蹦起了身,露出了兩條短短的腿。
慢著,這不會是——
幾乎是伴隨著林三酒的這個念頭,斜坡上又冒出了六個差不多模樣的腦袋來。
“怎么辦哪,”一個聲音尖銳地哭泣道,“她殺死了王子,”
“現在沒有了王子。”像唱歌劇似的,另一個聲音接了下去,“……誰來履行他的任務,拯救我們的公主呢?”
“可憐的公主,”第三個聲音立刻高昂地說道:“難道真的要就這樣下葬了嗎?”
“不,不行!”剩下幾個小矮人異口同聲地說,“誰殺死了王子。就讓誰來負責!”
林三酒愣愣地盯著他們。半晌,口中能發出的只有一聲“……啊?”
負責?……怎么負責?
“你上來!”頭一個小矮人氣勢洶洶地朝林三酒一點手指,見她果然一個縱身跳了上來。又不由得跟同伴一塊兒“呼啦啦”地往后退開了一大片;見這個長著骨頭翅膀的女人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他才又梗著脖子叫道:“……你看!我們的公主就在那兒呢!”
……其實不必小矮人的那一指,林三酒早就看見不遠處的林地里多了一口水晶棺材。
她此時所處之處,正是她來時的路;這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在悄無聲息里多了七個小矮人和一個水晶棺材——莫非選擇了黃鳥以后的這一條路,注定要發生這些事?
這些問題。就是她想問也找不著人問了;在心里又嘆了一口氣,林三酒低頭看了看水晶棺材里的白雪公主。
透著一層剔透而微微有些泛光的透明水晶蓋子,躺在里面的少女看上去有些模糊了;只是她皮膚的雪白,頭發的烏黑。嘴唇的血紅,倒仍然十分鮮明——至少這個白雪公主,還算是挺像模像樣的。
七個小矮人迅速地圍了上來。扒住了棺材的邊緣;七雙微微有些朝外突出的大眼,都盯緊了林三酒。
“你們想要我怎么樣……?”抹了一把臉。林三酒帶著幾分疲憊地在地上坐下了——這樣一來,小矮人才剛剛能夠和她平視。
“我們這一部分的卡通故事里,至少得有一個公主一個王子才能繼續進行下去,”一個小矮人發話了,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現在公主王子都死了,你也就只有兩個選項了:一是你換上白雪公主的衣服,我們把她埋了;二是你代替王子把她救醒。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跳過這一部分不選,直接向我們購買‘黃鳥的行蹤’,耗費70個體力值。”
林三酒瞪大眼睛,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公主,又看了一眼她自己。
“別的先不說……你們對白雪公主的要求,還真不高啊。”她使勁揉了揉頭發,感覺到從自己的發梢處傳來了一股汗水與灰塵的氣味;咬牙笑了笑,林三酒一拍棺材:“——我把她救醒!”
幾個小矮人面面相覷,半晌才回了一聲“這……倒是挺少有。”
少有?一般人都會選這一個才對吧?
林三酒有點兒疑惑地想道。畢竟只是代替王子救醒白雪公主而已,等她一醒,自己應該就能脫了干系了吧……
雖然心里是這么打算的,但當林三酒打開水晶蓋子的時候,到底還是多少有點兒沒底。
七個小矮人一聲也不出了,黑黑的瞳孔一動也不動地落在她身上。
天光毫無阻擋地灑了下來,落進了水晶棺材里,讓白雪公主的皮膚和黑發看起來簡直像是會發光一般地璀璨起來;林三酒頓了頓,回憶了一會兒這個故事的情節,隨即伸出雙手,握住了白雪公主纖細得像小鳥頸一樣的脖子,手指漸漸地收緊了。
“……你這是在干嘛?”一個小矮人像見了鬼似的問道。
“她不是被一塊毒蘋果卡在嗓子眼兒里了嗎?”林三酒一臉茫然。
“這樣就能救醒她,我們還等王子干什么?”另一個小矮人瞪著眼問。
說了這么幾句話的功夫,林三酒也感覺出來了——不管她的手指按在哪兒,白雪公主的喉嚨摸起來都不像是卡了東西的樣子。連毒蘋果都找不著,還怎么救?
“……那我要怎么救她?”
“我們怎么知道?”七個小矮人異口同聲地應道。
雙手攥著白雪公主的喉嚨,林三酒愣了好半天。別說已經在末日世界里過去了四年多了,就算是在老家的時候,身為一個成年人的她也很少再回顧白雪公主這個故事……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她終于模模糊糊地浮起一個念頭來,隨即抽回了手。
故事里究竟是不是這樣的,她也忘了……但是好像王子的確被白雪公主的美貌所驚艷過來著……
猶豫了足足好幾分鐘,林三酒才慢慢地彎下了腰,輕輕地在那雙紅得如同春日花瓣一樣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等了一秒,仍然毫無動靜。
就在她以為自己記錯了的時候,緊接著從身下傳來的一聲咳嗽,立即證明她這件事兒做對了——白雪公主的身子猛然像蝦子似的弓了起來,一臉痛苦地張大了嘴,艱難吸了半口氣以后,隨即扭頭吐出了一塊蘋果。
剛剛還怎么摸也摸不著的蘋果,此時看起來塊頭可真不小——足有林三酒的半個拳頭大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咽下去的。
見小矮人們迅速地朝白雪公主圍了上去,林三酒心里呼了一口氣,站起了身。
現在應該沒她什么事了吧?
“喂,這位客人,”一個站在棺材最外頭的小矮人見她起了身,忙叫了一句:“這塊蘋果你要嗎?”
……你說什么?
林三酒低下頭盯著他——在她有點兒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小矮人把那塊剛剛才被吐出來的毒蘋果在衣服角上擦了擦,舉了起來:“15個體力值,你要買嗎?”
一句“我才不要”還沒等吐出口,她立刻又將它吞了回去。
“……這個東西能干嘛用?”找了片葉子包住了蘋果塊,林三酒謹慎地接了過來。
“我也不知道,”小矮人十分光棍地應道:“你可以留作紀念呀。畢竟來玩一次不容易,拿回家留著看唄。”
……這一次出現的購買選項,跟以前出現的性質都不一樣。
15個體力值的話,她倒還夠——林三酒盯著手里還沾著一點唾液的碎蘋果,興致慢慢地濃了起來。
“行,我要了,”隨著這一句話,碎蘋果頓時化作一張卡片消失在了她的手心里:“……噢,原來你們也是要這樣掃一下手腕啊。”
話音未落,前方的一群小矮人忽然受了什么驚似的,紛紛地退散開來,甚至把那個剛收走了體力值的小矮人給撞翻在了地上——林三酒一抬頭,正對上了剛剛從棺材中站起身來的白雪公主。
“就是你殺了我的王子?”她一雙紅唇勾了起來,一雙碧水似的眼睛瞇成了一條陰狠的縫。“……嘗過毒蘋果的嘴唇,自然也是帶了毒的;世界上只有王子一個人,才對它免疫。我猜,這就叫報應不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