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是不是瘋子啊!”
即使已經從林三酒肩膀上下來好一會兒了,47號的身體仍然在不斷地劇烈起伏;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一邊伸手抹臉——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長青蟲體內的黏液,他滿臉上都是濕漉漉的:“……哪有人這么亂來的?萬一你的繩索套不上去呢?萬一那只甲蟲不吃青蟲,反而來追我們呢?萬一——”
“哪有那么多萬一,”林三酒滿不在乎地打斷了他,將身子靠在了巨型鞋狀溫室的門上。+,x.大門被做成了一根垂下來的鞋帶模樣,這么“一根鞋帶”,就已經有兩人并肩那么寬了:“再說,如果真出現了意外,再臨時想辦法唄。”
47號放下手,呆呆地看了她兩秒。
大概是覺得跟她實在說不通,他咳了幾聲,朝遠處望了一眼,喃喃地問道:“其他人呢?不會是被路上的蟲子吃了吧……哈瑞怎么還不開門讓我們進去?”
“你們這一批的還沒來齊呢,”哈瑞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響了起來,聽著不再像之前那樣的悶雷似的了,近得好像就在身邊:“……他們現在暫時還沒死,等都來了之后,我再開門。”
二人對視一眼,只好都在門口坐下了。
從土橋到溫室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再又等了二十分鐘之后,遠方這才出現了一陣漫天的塵土,正朝著溫室的方向席卷而來。跑在最前頭的幾個小黑點。模樣逐漸地清晰了起來,正是45、46、48號三個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跑到了一起去;45號一邊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快開門啊!”,一邊像瘋了似的撲向了溫室——
林三酒二人這才看清,在他們身后的煙塵里,至少追來了一群害蟲,根本數不清有多少只。
密密麻麻、上下起伏的蟲殼,在剛剛入夜的天色下泛著微亮,看起來像是一道海潮一樣,仿佛馬上就要吞沒這一群小小的人類了;林三酒騰地跳了起來。在大門“吱呀呀”地、緩緩地打開時。一把揪起了47號的領子,將他丟進了溫室里,自己也緊跟著一頭沖了進去。
46號才剛一跌進溫室里,他們身后的大門立刻合上了——追得最近的一只害蟲。當即便“砰”一聲撞到了門上;透過玻璃。還能看見它那一張擠扁了的蟲臉。
在甲蟲身體摩擦大門時發出的咯吱咯吱聲中。哈瑞愉快的聲音響了起來。
“干得好,大家都成功地來到了溫室——為了不讓成長期的植物受到害蟲困擾,我才特地做了這個溫室的。怎么樣,不錯吧?”
林三酒聞言,這才有幾分怔怔地抬頭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溫室。
從外面看起來是一雙鞋和褲腿,而內部卻是連接起來的一整片空間;頭上應該是“褲管”的地方,高高地一直向上延伸了出去,讓人想起了巨型鳥籠來——溫室內一層一層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綠植,藤蔓、枝葉、綠苗,間或幾捧各色花朵,郁郁蔥蔥地填滿了視野。
不得不說,這兒的景象頗有幾分美感——如果不是林三酒一行五人此時都站在同一片葉子底下的話。
……頭頂上這片葉子,少說也有十平方米大了。
五個人像是五只不小心走進熱帶叢林的螞蟻,連目光都轉不過來了。
“讓我正式地祝賀你們一下,大家終于進入成長期了。這也是你們在哈瑞農場中即將度過的最后一個階段,在成長期結束之后,你們就成熟了——如果在這個階段里干得好的話,等成熟時就會有十分充沛的體力;即使在外面不吃不喝,也足夠你們活好長一段時間的。那么,接下來我就介紹一下成長期的規則和注意事項。”
總算快要迎來結束的曙光了,眾人的神色都是一振。
就算出去以后要一直餓到傳送,林三酒也不想再進這個副本了。
“首先,你們大概都感覺到了這里令人舒適的環境了吧?”
林三酒動了動身子,又抬頭看了看其他人——顯然其他人也和她一樣,此時根本談不上“舒服”。
不僅僅是熱而已——熱對林三酒來說倒還不算什么;最難受的,還是這兒沒有一絲的風。潮濕的低氣壓裹在一片悶熱厚重里,沉得叫人感覺喘不上氣來,稍微動一動便是一頭的汗,身上沒一會兒就黏黏膩膩的了,好像渾身上下都被包在了厚厚的保鮮膜里一樣。
“……在這么溫暖濕潤的環境下,你們即使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一直在被滋養強健。”
雖然體感很不適,但哈瑞說的好像沒錯,眾人的臉色此時比剛才都稍微好看了些——只不過這樣的恢復速度,到底還是太慢了。
“只不過,這間溫室里的養分總量是有限的……”
哈瑞的話才剛說到這兒,五人腳下忽然猛地搖晃了起來,一時驚呼聲此起彼伏,連他接下去說了什么都沒聽清楚;林三酒忙穩住了身子,這才發現原來幾人落腳的地方,竟然是一棵不知什么植物的枝子——只是這根枝子實在太大太寬了,他們一直還以為自己踩的是地面。
“都別叫了,聽哈瑞說!”46號一句話才剛喊完,他身邊的48號腳下卻一趔趄,沒能穩住自己的身體,一路滾到了樹枝邊緣以后,一個跟頭便栽了下去。
“救我!”
“每棵植物……”
一片亂象里,48號的驚呼聲和哈瑞的解說聲都混在了一起。在林三酒腳下一蹬、沖了出去的同時,她只勉強聽清了“其他人”幾個字;然而還不等她趕到,從頭頂的葉片上猛然翻下來了一個黑影。一把拽住了48號的褲腿。
眾人一時間都愣了,怔怔地望著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
這個時候,哈瑞的下一句話才清晰地傳進了他們的耳朵里:“……在進入成長期之后,都會集中在這個溫室里,和你們一起成長。”
“與、與我們同批的還有別人?”47號喃喃地問了一句,目光還黏在那個陌生人身上:“……這也是其他的種子?”
“現在就不能叫種子啦,這個溫室里還有另外4批的植物呢。畢竟這么大的農場,只種你們幾個不是太浪費了嗎。”哈瑞被自己的話逗樂了,還“哈哈”地笑了一聲。
……那么就是說,一個農場里分成了不同區域、同一批次種下的進化者。此時都聚集在這兒了?
林三酒的這個念頭才剛剛閃過去。只聽“嗤啦”一聲布料撕裂的聲音,清晰地劃破了空氣——48號身子往下一跌,頓時“啊啊”地叫了兩聲;好在褲子沒有繼續裂下去,他的墜勢才止住了。46號連忙一頭是汗地朝空中喊道:“你等一會兒再說規則。沒看我們正亂著呢嗎!”
哈瑞果然閉了嘴。
“把你的手給我!”
就在眾人打算上前幫忙的時候。只聽那個陌生人喊了一句。隨即朝樹枝下方艱難地探出了手臂——從他脖子后頭的大背心領口里,不知為什么正探出了一支紫色的大花,似乎是被他塞進了背心里、背在肩上的;紫色大花比人頭還大。遮得林三酒也看不見他的模樣,只能看出這是一個身材健壯、肌肉結實的男人。
“好,好……謝、謝謝你……”
雖然48號戰力低得令人發指,但在空中靠著腹部力量卷起身體,還是能夠勉強做到的;慢慢地伸長了胳膊,48號終于一把握住了陌生人的手——眾人頓時都松了一口氣。
“不,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陌生人的聲音忽然柔和了下來,在輕輕地說了這么一句之后,他背上的紫色大花忽然“啪”地一下散開了——紛紛揚揚的花瓣頓時落了一地,轉瞬便像鉆進了土里似的消失了。
還沒等眾人明白過來眼下發生了什么事,48號的身體已經筆直地墜了下去。
然而這一次,他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林三酒撲到了樹枝邊緣朝下一看,只見48號僵直的身體在空中迅速縮小,眨眼間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里;黑暗沉寂了幾秒,接著慢慢展開了幾片巨大的嫩葉——看樣子,正是從48號落下的地方生出來的。
“這是怎么回事?”46號又驚又怒,一張臉唰地一下變得雪白;看他的樣子,恨不得能立刻朝那陌生人撲上去、撕了他才好,但偏偏體力不支,連說話都費勁:“……你做了什么?為什么不救他?”
“救?我可從來沒打算……”陌生人抬起頭,咧開了一張大嘴笑著才說了半句,忽然“啊哦”了一聲,隨即也一個翻身從樹枝邊緣處跳了下去——幾乎是緊接著,林三酒的身影便重重砸在了他剛才的立足之處,卻正好撲了個空。
然而陌生人卻沒有像48號那樣落進腳下的虛空里,反而拽住了從頭上垂下來的一根繩索,用力一蕩便沒入了枝葉里——這時,從遠處的密林里才隱隱約約地傳來了一聲“干得好!”、“這就又少了一個了!”的低語聲。
“這……到底怎么回事啊?”47號愣愣地坐在地上問道。
46號呆呆地望著腳下深淵一般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逐漸長高的嫩葉,半晌才突然爆發出了一聲嘶吼——他轉頭朝著陌生人消失的方向,扯得連嗓子都快要撕裂了似的:“傻x!你們這幫傻x!你們知道你們都干了什么嗎!”
難道他和48號還真是一對?
望著暴怒得已經完全失去了形象的46號,林三酒剛剛浮起了這個疑惑,只聽他又繼續喊道:“——那是簽證官啊!簽證官啊,你們這群傻x!”
這一句話,頓時在遠方叢立的枝葉中激起了一點點細微的雜音——但也僅此而已了。
“啊啊啊!”46號惱怒得一張臉漲得血紅,猛然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簽證模樣的紙片,看了一眼以后,沮喪氣恨地一把將它從樹枝邊緣扔了下去——“哈瑞!哈瑞!”他近乎瘋狂地喊道:“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不是你們讓我等一會兒再說的嘛。”哈瑞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仿佛還有幾分委屈:“……剛才讓我把話說完不就好了。營養總量是有限的,與你們一同競爭營養的還有另外四批人馬;這樣一分,每個人能分到的就不多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分營養的人數少一點就可以了。在自己這一組之外,每減少一個人,溫室內其他人所吸收的營養就會增加一倍;但如果少的是自己這一組的人,那么同組其余的人所吸收的營養就只能增加0.5倍——也就是說,現在你們這一組不僅少了一個戰斗力,每個人能吸收到的營養也只比剛才多了一半。”
眾人愣愣的,一時間根本沒有余暇去體會自己體力到底恢復得如何了——
“但是在座的武力派也別急著慶幸;因為在這個溫室里想要消滅掉別組的植物,通過武力攻擊是不行的。”哈瑞的下一句話,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們剛才也看到了吧?在這個溫室之中,分散著一種紫色的小花,僅僅比你的頭大一點點而已;找到以后,摘下這種小花放在身上,再去碰目標的右手,才能將對方消滅掉。被你碰到的目標即使戴著手套也沒用,馬上就會化作這個溫室的一部分,成為我這個農夫的真正收益。”
“紫色小花是消耗性的,也就是說,每碰一個人,紫色花就會被用掉一朵。如果接觸的雙方都有紫色花,那么花朵互相抵消,不會有人受到傷害。”
“那我們誰也不攻擊別人不就行了嗎?”林三酒心里一動,立時高聲喊了一句——她也是喊給其他幾組人馬聽的:“按照你的規則,只要沒有人動手,那么我們都可以安全離開這里……頂多只是收益沒有那么大而已!”
“話是這樣沒錯。”
哈瑞應了一聲,不知為何聲音里突然濃起了一股諷刺之意。
“這個提議從一開始,就有其他小組想到了。我也提醒過了,如果沒有人動手,那么所有人都可以一直平安地度過成長期;但是一旦有一個人動了手,就會相應地產生一條新規則。”
“什么規則?”
“……一旦出現第一個因為紫色花而死亡的植物,那么在成長期結束時就會按照這十天的營養吸收量進行一個排名;排在最后的小組,會被強制留在哈瑞農場里不能離開。”
“你們是最后一個進來的小組……你們知道在我介紹完這一點,過了多久之后出現的第一個犧牲者嗎?”哈瑞淡淡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似的,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