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回回繞著圈子的腳步聲,一遍一遍地從身邊響了起來,沒過多一會兒就讓46號被吵得心煩意亂了——太陽穴下一跳一跳的疼意,終于讓他忍不住抬頭朝一直踱步的45號吼了一聲:“別走了!你老實坐下行不行!”
45號立刻頓住了腳,低下了一張面無表情的鵝蛋臉。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時,46號這才發現她的雙眼眼珠不知何時已經縮小了好幾圈,在一片眼白中只有一雙小小的黑點,正直直地盯著自己——那并不是同類看待同類的眼神。
他猛地打了一個戰,忽然想到不管看起來怎么樣,但對方其實已經不是人類了——以及自己現在體力還不如一個墮落種的事實。
“你讓我想想現在該怎么辦好。”46號放低了聲音,“……我不相信這個副本會給我們安排死路的。”
45號似乎考慮了一會兒,停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雙腳這才又動了起來,走到了一邊坐下了。
“我說,如果不是你這個家伙被抓了,”她剛一坐下,隨即朝47號冷冷地嗤了一聲。“唯一一個能打的49也不至于跳下去——不過要我說,我也實在鬧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跟著下去又有什么用……”
46號在她嗡嗡的聲音里只覺自己腦子都大了,卻又不敢有什么表示;吸了幾口氣,正當他想說上一句“那是為了確認這種死亡方式有效”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身下的葉片又一次顫動了起來。
45號的身子頓時像彈簧似的彈起來了,連體力只恢復了一半的47號也忙連滾帶爬地來到了46號身邊;三人都全神戒備起來,緊緊盯住了葉子被切開的邊緣——這樣的震動,他們今天真是已經受夠了。
從腳下傳來了整棵植物一陣一陣的晃動。卻半晌沒見人;正奇怪的時候,這時卻從植物的另外一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喂!你們往哪兒看呢?”
46號一顆心咕咚一下落回了肚里,血液都熱了——
對他來說,林三酒的聲音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這么愉悅動聽過。
一回頭,他果然看見了剛剛從不遠處另一片葉子上伸出頭的林三酒;不僅她看起來毫發無傷,甚至連背后的紫色大花也依然好端端地插著。
“你……你沒事?”
“這不是廢話嗎?”她一邊說話,一邊在同組幾人發愣的目光里爬到了他們所在的葉子上。
“那第四組的人呢?死了幾個?”
“一個也沒死——哈瑞不是什么也沒通報嗎?其中三個我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只找到了領頭那個男人;不過就在我剛才上來之前。我把他留在了原地。”
從第五組的三個人臉上,仿佛一瞬間滾過去了許許多多不能訴諸于文字的情緒和念頭,然而幾人一時間能說出口的。竟然什么也沒有。
“你們這么看著我干什么,”林三酒也被他們盯得有些受不了了,“我之所以帶他回來,是因為剛才發生的一個情況……”
林三酒見狀一擺手。朝同組的幾人亮出了一張卡牌狀的東西來。
“你們看。”
她手里那張卡牌上,一行哈瑞農場f區31號號碼牌的黑色字體。正在溫室昏暗曖\昧的空氣泛著微光。
“……號、號碼牌?”47號一愣,“這是被你收起來之后的樣子?怎么才31號?這號碼是誰的?”
“剛才第四組領頭的那個唄,”林三酒朝卡片上瞥了一眼,隨即收了起來。“根據分區不同。進行中的號碼也不同,我在拿到這個以后問過他,好像其他組中也有以40開頭的號碼。”
“這——”45號欲言又止。似乎有一肚子的疑惑;想了想,終于還是問道:“他沒了號碼牌。你還問過他?這么說來,第四組那個人沒有死?”
林三酒一笑,沒有解釋,只是將目光轉向了46號——即使她手上現在已經空了,后者的目光此時依然直直地盯著她的手——他濃密劉海下的一張臉上,漸漸地泛起了激動的潮紅,顯然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就想明白了整件事的關鍵。
“……這就對了,”46號輕聲而急促地說道,“這就對了。他不會死,沒了號碼牌也不會,因為‘沒了號碼牌就會死’這個條件,只能在地洞里生效——當時號碼牌一離身,我們立刻就會被土地壓死了。”
“噢,對,我們現在已經來到了地表!”45號立刻恍然大悟。“就算摘了號碼牌,也沒有能使我們致死的條件了。”
“沒錯,號碼牌已經不再能夠讓我們保命了——”46號咬牙一笑,竟然也像林三酒剛才那樣,低聲狠狠地罵了哈瑞一句。再抬起頭,他一雙眼睛里早亮起了光澤:“那么我問你們,現在是什么東西,將我們和地表上的其他普通進化者區分開的?”
“一個普通進化者和此刻的我們,最本質的區別是,我們在溫室中能夠吸收營養,而普通進化者不能。我們身體又沒有經過任何意義上的改造,唯一造成了二者這種區別的東西——”
說到這兒,他一把從衣領里掏出了自己的號碼牌,暢快地笑了一聲:“不就是這個嗎!”
“等等,那現在第四組那個家伙算是什么身份?植物,還是進化者?”47號忙插了一句話,一邊問,一邊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當時武術背心摔下去的方向。
“這一點我問過哈瑞了。”林三酒適時地答道:“……那個家伙沒有了號碼牌,也就等于吸收養分的管道被我切斷了;但是因為他已經完成了種子和發芽期,所以目前仍然還是隸屬于第四組的植物,這一點除非他死了,否則暫時不會改變。”
46號登時爆發出了一陣哈哈大笑。似乎終于把最后一片拼圖也拼上了似的,一臉爽快:“這就對了,這才說得通啊!哈瑞這個混蛋剛才不是說過嗎?真正關乎生死的,是‘實時人均吸收量’!”
“他說完了這個詞以后,不是花了好幾分鐘來解釋‘實時’二字的定義嗎?我想哈瑞絕對是故意的,大概就為了讓我們都忽略一件事——”46號來回踱了幾步,亮出了一口白牙:“為什么他要說‘人均’二字?不管溫室內哪一組的人死了。所有組內成員的吸收量都是一起變化的。變化的數字也完全相同。會用上‘人均’二字,只能說明可能會有一種情況發生:那就是人數沒變,而整組的吸收總量卻下降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那個男人沒了號碼牌。不能吸收養分了,所以直接拉低了第四組的人均吸收量嗎?”47號一邊思考一邊問道,“可是哈瑞并沒有宣布第四組的吸收量排名降低了呀?”
“哈瑞從來就沒有主動通報過各組的養分吸收量。”46號輕輕一哼,“……他之所以告訴了我們第五組的吸收量排名。那是因為我們問了;不問的話,他只會向全體通報有人死了這一個消息而已。”
“沒錯——我們甚至還可以要求哈瑞將我們的排名信息保密;這樣一來。其他組就算問了,他也不會說的。”林三酒一笑。
此時她眼睛那種瘋狂的血色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琥珀色的眼睛恢復了清澈分明;說了一句“你們等一下”,她隨即揚聲問道:“哈瑞。請告知我一下第四組的排名和吸收量。”
這話一說,其余三人都忍不住有點兒緊張了起來,連呼吸都輕淺了一些——好像生怕打擾到了哈瑞說話似的。
當空氣里終于回蕩起了他的回答時。眾人的臉色都不由亮了起來——“目前第四組的排名不變,實時人均吸收量為每人280微克。”
林三酒的眼睛微微轉了一轉。
“下降了。”45號在興奮之下,嘴角咧大了,這才叫幾人注意到她嘴里比常人更密集的一排牙齒:“總量下降了,人數卻沒變,這也就是說……嗯,我們只要再拿到兩個人的號碼牌,第四組就會墊底了!”
“不過第四組的人現在都分散了,不太好找啊……”47號才說了這么半句話,卻忽然被林三酒張口打斷了——“剛才我把那個穿武術背心的男人也抓過來了,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把他帶上來。”
“抓他干什么?”46號立即皺起了眉頭。如今號碼牌已經到手,人就只是累贅了——
只是還不等他再說點什么,林三酒已經轉身就順著枝莖滑了下去,跳在了他們腳下垂直方向的另一片葉子上。
“……我就把人綁在這兒了,在這片葉子后頭……”
清亮的女性聲音從腳下傳了上來,幾人趴在葉子邊緣上,只能隱約地看見林三酒的身影從綠葉之間閃過去了幾次。
“人呢?”45號揚聲問了一句,得到的回應卻只有她輕輕的腳步聲。
“啊,在這兒呢。”
這句話的話音才一落,一個黑影猛然從下方的葉子上如同離弦之箭一樣射了出去,急速撲向了另一個方向——幾人一愣,花了半秒鐘才意識原來那個黑影就是林三酒;伴隨著“嘩啦啦”幾聲,她撲進去的那一叢綠葉劇烈地晃了幾晃,隨即突如其來地沖出了另一個人影,像被老鷹盯上的脫兔一樣,急匆匆地逃向了遠處一根巨大的藤蔓。
那人速度快極了,幾人只能看見一抹紅色一閃,迅速接近了藤蔓;然而林三酒早已有了準備,腳下一蹬便直直追了上去,轉眼間便已經籠住了那個人。
幾人此時也都意識到了,剛才林三酒的話顯然只是一個托詞,大概是早就發現了這附近藏著一個人,所以故意放松了那個人的警戒。盡管還不知道這個一直躲在暗處的人是誰,45號依然大喊了一聲:“抓住他!”
下方的兩個人影一瞬間就糾纏在了一起,就在幾人立時屏住了呼吸的同時,緊接著卻只見那個高高長長的人影忽然像是沒站穩似的,一個趔趄,就以一個極不自然的姿勢向后摔了出去——下一秒,哈瑞“嘖嘖”地出聲了:“……不能使用武力喲。”
“這也叫武力?”45號登時喊了一聲,“49還沒使勁兒呢!”
哈瑞卻不作答了。
只是這么短短的一個耽誤,已經足夠那個紅衣人影逃脫的了;說話間,那個影子飛快地跳上了藤蔓,隨即借著它的枝葉,幾次跳躍便消失在了層層植物之中,連最后一點兒蹤跡都被濃密的溫室綠植給吞沒了。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時候,林三酒才爬起了身。
望著也剛剛跳下了綠葉,朝自己跑過來的另外三個人,她呼了一口氣,抬起了手。
隨著她的動作,一根帶子忽地從他的掌心了垂了下來,末端一張方方正正的號碼牌在空氣里來回晃蕩出了幾道弧線。
“啊,你拿到了!”45號臉色一亮,連一向面無表情的47號也忍不住松了口氣:“……那個人是不是第四組的?我記得他們一開始就跑掉了一個。”
林三酒苦笑了一下。
“不是。”她一翻手就把號碼牌卡片化了,見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手上,忍不住道:“……這是c區的號碼牌,56號。”
也就是說,不是第四組的人。
“雖然不知道他是哪組的,但是這并不影響咱們原本的計劃。”47號輕聲說道,“現在我的體力也恢復了不少,我們可以繼續分頭去尋找第四組的人……就算那個人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也不要緊,因為我們拉低了第四組的排名,對他來說并沒有任何影響;說到底,成長期只是我們和第四組之間的戰斗而已。”
這個邏輯的確沒錯——
只不過在天色又一次即將擦黑、溫室頂棚上的燈光也逐一地亮起來了的時候,第五組卻迎來了一個叫他們沒有意料到的變化。
盡管幾人已經換了一個更隱秘的地點,然而紅衣人所在的那一組成員,仍然不知怎么找上了門來——來人正是林三酒打過交道的、第二組的光頭。與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第三組的成員,高高瘦瘦,神色陰郁。
“關于號碼牌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第三組的成員一張口,就說了這么一句。
“老妹兒啊,我有個主意,咱所有人都能出去。”光頭朝林三酒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