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了痛苦的女性嘶叫聲,在回蕩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后,終于漸漸地低了下去。然而隨之而來的并不是沉靜后的安寧,而是更劇烈、更壓抑的悶響;有什么東西“咚咚”地從樓上重重滾了過去,撞擊的余音甚至穿透了酒店的隔音墻,叫人心臟也不由跟著忽忽地跳。
才剛剛走上頂層來的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帶著點疑慮停下了腳。
“……回去吧。”清久留想了想,皺著眉頭說了一句。他嘴里叼著的一根,隨著他說話的動作而一上一下,看起來頗有幾分少年的樣子:“大巫女現在分不出神,就算下面真有點兒什么,估計她也不知道。”
禮包伸著脖子看了一會兒,好像打算看透墻壁似的;只是很快他也嘆了口氣,轉身走向了樓梯間。
別看林三酒在大巫女指點時懵懵懂懂、滿心茫然,但這兩個沒有意識力,只偶爾聽了幾耳朵的人卻反而全聽明白了——可以說,他們兩個大概比此時的林三酒更清楚眼下的狀況。
“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聽見了?”在走下樓梯的時候,季山青又確認了一次。“上一次是跟姐姐?”
清久留懶洋洋地發出了一陣含混的聲音,算作回應了。
“不管口哨聲的來源是什么,既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就可能是盯上了你,或者姐姐——希望目標是你。”季山青毫不掩飾地說道:“……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睡覺啊。”清久留理所當然地說,“別說現在什么也沒有了,就算真有人要殺我,我也得趕緊睡覺。”
禮包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一時無法理解這個邏輯。
“你不明白,不管有沒有危險,眼前的舒適才是最重要的……噢,希望是個女的殺了我——在上時死在一個女人手里,畢竟說起來好聽些。”
季山青終于忍不了了:“別自作多情了,酒精就能干成的事。誰還會費勁殺你——我懷疑它是沖著姐姐來的。”
清久留顯然并不關心一只禮包的意見,打著呵欠就朝旁邊一間客房踱步而去;季山青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他胳膊肘:“……不行,你得跟我下樓去看看情況。”
雖然他的戰斗力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但總比禮包自己強得多了。
步子被拽得頓了一下,清久留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剛剛不耐煩地說了聲“松手”——然而下一秒,他就有點兒驚奇地睜大了眼,仔細打量了一遍禮包:“咦……你還真不是人啊?沒有血?”
季山青緊緊拽著他。一臉不高興地認了:“沒有。你的能力沒法用在我身上的,你還是跟我一起下去看看吧。”
浮現在清久留那張容顏上的表情,真能叫心軟的女性落淚。
——每當聽見自己要干活時,清久留都會條件反射地表現出一臉痛苦;但是由于甩不開禮包,對方也毫不心軟,最終他還是只能叨叨咕咕地跟著一起下了樓。二人先去檢查了一遍廚房,見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后,又在禮包的堅持下,一層一層地往下找了幾層樓,很快來到了一樓大堂。
在沒有了電光之后。大堂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幽深的洞。幾扇高高的落地窗外已經被野蠻生長的植物給覆蓋住了,在傍晚昏暗的天光里投下了各種拉長變形的陰影;隨著外頭的天色越來越,大堂里的幽暗也越來越深沉——大部分的設施、空間,都被暗吞沒成了濃的一片,無聲無息地潛藏在陰影里,叫人看不分明。
“希望你有臨危脫身的辦法,因為我都自顧不暇的時候,是不會管你的。”清久留站在陰森森的大堂里,十分誠懇地說道:“……對了,我提過我怕嗎?”
“我有蠟燭。”季山青瞥了他一眼。隨即用清久留那只總也打不著的火機,好不容易才點亮了手里的蠟燭。一小團火焰登時跳了起來,在暗中扭動出了一片橙紅色的光芒——只是相比大堂的暗來說,這點光芒委實太微弱了。
在大堂里走了幾圈。什么也沒發現的二人在門口停下了腳。
此時的夜色已漸漸深重了起來。從大廳里望出去時,視野里只有一片荒蕪而暗的世界,在昏暗墨藍的天空之下隱隱約約地被涂抹成了模糊的輪廓。
在酒店里頭檢查環境是一回事——畢竟這里還是大巫女的據點,但出去可就不同了,誰也不敢肯定大巫女的“勢力范圍”有多遠;二人一個懶一個謹慎,因此只是在門口伸頭望了一圈。就掉頭打算回去了。
“又是虛驚一場。”清久留懶洋洋地剛說了這么一句,忽然響起的口哨聲頓時叫他閉上了嘴。
輕快而悠揚的口哨聲擊破了空氣,在漆的大堂里激起了隱隱的一陣回音,隨即很快就又消失了,仿佛它只是來自一個愉快的的過路人——然而不管怎么看,這兒都沒有第三個人了。
身后的一片暗幽幽地靜了下來,無聲地注視著二人的背影。
季山青慢慢地轉頭看了一圈——即使在燭火的照耀下,他的嘴唇看上去也有點白。
“你也聽見了吧?”他輕聲對清久留道,“那個聲音……好像就在門外啊。”
“我又不聾。”清久留看了看,不由皺起了眉頭。
在他的目光下,大堂門口處依然空蕩蕩地一片死寂;除了偶爾一陣卷著草葉的風刮過,將垂下的破碎布縵吹得飄飄揚揚之外,門外連一個影子都沒有——然而那一小段用口哨吹出來的調子,卻還清晰地留在腦海里,仿佛隨時都能再次悠悠地響起來。
“還不快點走?”清久留推了禮包一把,“……管它是什么,咱們去大巫女那一層樓坐著去,正好用她當門神。”
季山青也覺得這個想法不錯,二人當即快步走向了樓梯的方向——只不過酒店里給客人用的都是電梯,樓梯一般只作為消防通道使用;因此與位于正中央的電梯不同,樓梯間在大堂遠遠的另一頭、藏在角落里,二人不得不穿過幽幽的大堂。順著來路走回去。
在這個方向上,正好有一處擺著沙發和咖啡桌的休息區域,最近的路程就是從沙發和桌子之間走過去;在微弱的燭光下,本來就有些難以看清腳下的路了。季山青只好一直低著頭、瞇著眼——結果還沒走上幾步,他忽然感覺身后的人湊近了上來,“呼”地一口氣吹滅了他手里的燭火,頓時叫他眼前一。
“你干什么!”禮包立馬叫了一聲,不忿地住了腳。
“怎么了?”清久留迅速應道。“火呢?”
……季山青一愣,身體僵住了。
那個酒鬼的聲音,分明是從自己的右前方傳來的……也就是說,剛才從背后吹滅了火光的,不是清久留。
那么,他身后是誰?
“你蠟燭怎么滅了?”在驟然籠罩下來的一片幽里,右前方那個模糊的人影動了動,在辨別過禮包的位置后,他就小心地摸了過來:“……你呆站著干什么呢?”
季山青張了張嘴,突然反應了過來。忙低聲叫了一句:“別過來!”
聲音回蕩在空氣里,令不遠處的人影頓時停下了腳步。
在不知不覺間,季山青的后背上已經爬滿了冷汗。他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后,然而他的身后現在靜靜的,連一絲風響也沒有,有的只是一片暗的死寂。無論他怎么豎起耳朵,也聽不見身后有人的任何聲息。
半試探地,季山青朝前小心地邁出了一步。空氣里只有他自己輕淺急促的呼吸聲——頓了頓,他又邁了一步。
身后仍然什么動靜也沒有。
季山青心中一震,忙趁這個機會幾步就沖了出去;在不小心被沙發靠背磕了幾下大腿之后。他總算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清久留身前——喘勻了氣,他用極輕的聲音低低問道:“我身后……有人嗎?”
等了幾秒,身前的人仍然沒有出聲,他不由下意識地抬起了頭。剛想說一聲“我問你呢”,但這句話還不及出口,他驟然渾身冰涼。
此時大堂里外都沒有了光源,一切都沉浸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里——離得近了,才能勉強看出那個人影正在慢慢地轉過頭來,望向了禮包。
……他記得清久留的身型。似乎要比這個人影更高瘦一些。
季山青猛地就朝后退了開去,掉頭就跑;但暗中他看不清事物,剛跑了幾步就撞在了一張咖啡桌上——他疼得吸了一口冷氣,腳下卻不敢停,拼命地沖向了大堂門口——當他沖出去了一段距離以后,再回頭一看,那個人影似乎依然站在原處,被濃濃的一片暗包裹著,一動不動。
只要沖出去,朝樓上大喊幾聲,那么大巫女和林三酒就一定能聽見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撲到大門口的時候,季山青卻突然硬生生地剎住了腳步。
“你去哪?”清久留站在大門外的臺階上,由于天色昏暗,整個人都模糊在了一片陰影里。他攤開手,一邊問話,一邊緩緩地邁開步子,朝著季山青走了進來:“……不是說,要回到樓上去嗎?”
季山青猛地轉過身子——剛才他跑來的地方,此時已經什么暗得都看不出來了。
……清久留有點兒疑惑地看了一眼身前不遠處直直站著、一動不動的人影,一邊伸手進了褲兜,掏出了一只火機來。
這火機還是他與林三酒一起尋找辦公大廈時用的那一只,由于時間已久,總是很難打得著;這一次也不例外——“咔咔”地一連打了五六下,始終連一點火星兒都擦不出來。
正當清久留暗暗罵了一聲的時候,火機突然啪地一下著了;火苗在空氣里搖擺了起來,橙紅色頓時映亮了一小方空間——他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不遠處那個佇立著的人影,原來只是一架被扔在大堂中央的酒店推車——之所以瞧著像個人,是因為上面掛了不知哪個住客的一件大衣,底下還放著一只小型行李箱。
剛才來的時候,有看見這個東西嗎?清久留才浮起了一個疑惑,不等他再細看,火苗就突然啞了。
……獨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清久留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一連按了好一會兒火機的閥門,倒也成功地打著了兩次,然而火光維持的時間比之前還短,幾乎才剛剛一亮,便都又滅了——在最后一次的火苗也熄滅了之后,清久留平靜地將火機放回了褲兜里,在暗里靜靜地,慢慢地,向后挪出去了一只腳。
怪不得渾身都不舒服。
……在剛才一閃而逝的微弱火光里,一張不知何時湊上來的臉,正緊緊地貼在他的右側肩膀旁邊,被交錯的光影一晃,讓那張臉上仿佛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隨著火光一滅,臉也轉瞬消失了,又一次融在了暗里。
盡管只是一晃而過,但那張臉正是季山青。
“走吧,我們回去。”清久留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只是這樣一步步朝后退著走去;他的聲音聽起來仍舊很穩,好像剛才什么也沒發現:“……大巫女大人要是等急了,親自下來了,我們可就遭殃了。”
這句話在漆漆的大堂里飄蕩著,最終消散在了空氣里,既沒有傳來任何回應,也感覺不出來跟剛才有什么不同。
要是沒有因為嫌礙事,而把那條人魚扔在了上的話,或許現在不至于落得這么頭疼的地步……清久留面無表情地在心中暗暗想道。
自己肩膀旁邊的那張臉,已經慢慢越靠越近了……幾乎只要他一轉眼珠,就能從余光中看見一條顏色慘白的邊。大概也只有影帝級的演員,才能仍然維持著一副平淡得近乎呆滯的表情——
在走過一根柱子前的時候,清久留驟然將自己的右肩膀朝柱子上狠狠撞了過去;與此同時,他的左手已經一把朝那張臉上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