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6樓往上走的過程里,林三酒一行人再也沒有看見其他任何一個來自“沉睡室”的人了——除了蝙蝠似的捕食者和那個黑發女人,其他人似乎都趁著大巫女能力消失的時候各自跑了。
被耽誤了這么一陣子,也不知道大巫女現在情況怎么樣了;她設下的力場也早就沒了,一行人順順利利地來到了頂層的消防通道門外。
“我和清久留先進去,”老母雞用翅膀頂著門,回頭對禮包輕聲吩咐道:“你在后面一點一點地走,記住,盡量別發出聲音。”
沙發和小熊貓同時發出了一聲不情愿的咕噥。
“我得先回房間一趟,”小熊貓充滿了希望地說,“拿上我的美人魚,我才有一戰之力……你看,那我就先不跟你去了?”
老母雞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眼,一雙嚴肅的黑豆子里閃著不贊同的光,似乎在確認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不行。”林三酒一口咬斷了他的希望,用翅膀將小熊貓給掃進了門:“……那件特殊物品的威力,一大半都是由持有人的美貌程度所決定的;你看看你這模樣,就算你現在回去拿上了它,它也發揮不出來多少威力——更何況,你其實只是酒癮犯了吧。”
看著清久留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垂頭喪氣地走出了一段距離,藍布碎花沙發也忙側過身子,擠進了門。好在酒店里面每一層都鋪著厚厚的地毯,當季山青完全靠著自己的力量在地上拖拽而行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發出什么響動來。
“也算萬幸,項圈產生的能力并不完全一樣,咱們剛才好歹把那個捕食者給迷惑住了,”因為說起了這個話題,林三酒聲音也低低地、帶了幾分后怕似的說道:“……畢竟老母雞的樣子可不算美。”
另二人對視了一眼——樣子美不美其實不重要,畢竟奇幻生物展#12號展品那個特殊物品才需要美貌和歌聲一起來蠱惑人心;但林三酒可完全是靠著摧枯拉朽的聲音,擊潰了那個捕食者的精神狀態……當然誰也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走進了樓層里以后,出于謹慎起見,幾人徹底安靜了下來。
頂層套房的天花板,更像是歐洲教堂的挑頂;抬頭看時,它仿佛能將人的目光和呼吸一起,高高地懸掛在曲線流暢的幾何形狀之下。即使被末日侵蝕了兩年多,它曾經的輝煌和奢華也依舊被隱隱約約地保留下了靈魂,如同一位美人離去后,室內仍縈繞不散的香氣。
在樓層的中央,是一處極大的室內泳池——水自然早就已經干了,露出了污漬斑斑的地中海藍瓷磚。從天窗中落下來的天光,給泳池一圈都染上了一條亮邊;矜持地站在天光后陰影中的,就是總統套房了。
“她自己就住得這么好,”清久留嘀咕了一聲,隨著林三酒小心翼翼的腳步來到了寫著“ALADDIN”金色小字的房門口——季山青由于速度太慢,早就被他們給遠遠地扔在了后頭,此刻還在走廊上吭哧吭哧地前進著。
伸出一只雞爪子,林三酒將門推開了一半,伸頭進去看了看。
她以前雖然住過五星級酒店,卻從來沒有接觸過總統套房;從門口往里一望,她頓時就知道自己天真了。從玄關和露出的一部分會客廳來看,這套房少說也有兩百平方米以上,在不知道大巫女睡在哪兒了的情況下,不走進去根本別想找著人。
想了想,林三酒和清久留對視了一眼,走進了總統套房里——沒了支撐以后,那兩扇沉重得出乎意料的紅木門,在二人的身后無聲地緩緩合上。
過了大概五六分鐘,紅木門就再一次被拉開了。
“走,去下一間看看。”很顯然在這兒的搜索一無所獲,身形碩大的老母雞一邊從門里往外走,一邊對腳邊的小熊貓囑咐道。
抬眼看看,代表著季山青的那張藍布沙發仍然遠遠地落在后面,還在辛辛苦苦地朝前挪——二人沖他招呼了一聲,又轉頭走向了下一間。
說是下一間,其實坐落在整個樓層鏤空后隔出來的另一個躍層上,甚至還有單獨電梯;兩間總統套房之間就像是隔了一層樓——當然,這種設計也叫林三酒繞了不少路。
只是在十幾分鐘之后,當他們從第二間套房里出來的時候,從一張母雞的臉上,竟然也能隱隱約約地看出疑惑之色來了。
“奇怪了,”林三酒喉嚨里發出了一連串的咯咯響,“大巫女那么挑揀的人,怎么會不睡在套房里?”
“誰知道,或許是對她的防范措施不放心,藏起來了吧。”小熊貓顯然興趣不大。
“……咱們不會來晚了吧?”
“你要是擔心,就再把第一間房仔仔細細地搜一遍。”清久留建議道。
第二間房他們已經找得很徹底了,但哪兒也沒有大巫女的痕跡——事實上,這間套房似乎很久沒有住過人了,林三酒還是先把門鎖砸開了才進去的。相比之下,還是門鎖早就被人破壞過一次的“ALADDIN”套房可能性更大。
像這種朋友處著處著就處丟了的事兒,林三酒可以說是經驗十分豐富了;她一肚子糾結郁氣地走回了第一間套房,推門就又大步沖了進去。這一次小熊貓積極多了,蹭地就撲了進去——因為在剛才的搜索中,他發現總統套房里是有酒柜的。
這一次,紅木門合攏了以后,在沉默中度過了近二十分鐘。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從門后傳出的、越來越近的隱隱聲響;聽著不像人的腳步聲,反而“啪嗒啪嗒”地,一聽就知道是由巨大的雞爪子所發出的聲音。當爪子聲終于來到了門邊時,紅木門被一把拉了進去,露出了老母雞氣急敗壞的一雙黑豆子:“人都找不著了,你還喝——”
她原本打算傾瀉在清久留頭上的一番教訓,當目光落在走廊里時,就全堵在了她的嗓子眼里。
清久留“嗝”了一聲,也抬起了一雙迷迷蒙蒙的黑眼珠,下一秒,頓時瞪大了眼睛。
一個駝著后背、拄著拐棍的瘦小人影,正站在中央泳池的另一邊——仿佛是才剛剛意識到自己身后來了人似的,她慢慢地轉過了身。
她一身青布衫、肥黑褲,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個普通的老太太——除了那張臉之外。
“你們來得有點早啊,”她咂了咂舌頭,兩片像鯰魚一樣的肥厚嘴唇緩慢地卷了幾下。從枯樹皮一樣垂下來的、層層疊疊的皮膚里,發出了一個干燥沙啞的聲音,讓人無端端地想起了燒焦后又被掏空了的木頭:“……沒辦法,只好先逗你們玩一會兒了。”
她是什么意思……?
林三酒瞇起眼睛,心里暗暗叫了一聲不妙。
她此時最大的倚仗皮格馬利翁項圈,已經被那個蝙蝠一樣的男人消耗掉了;但是更叫她在意的,是這個老太婆的古怪模樣。
丑倒算了,主要是……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模糊”的人類。
林三酒盯了她兩眼,趕緊將目光轉開了一下,又迅速轉了回去——即使不愿意,她也沒法直直地盯著老太婆不放。
……離近了一看才發現,老太婆就像是一個由無數張像素極差的圖像疊加起來的一樣,不僅僅是顏色模樣都十分模糊;如果仔細看下去,她的身體邊緣仿佛有無數層,一層一層暈成了一片,看久了甚至能叫人產生一種暈船的感覺。
老太婆咧開了兩片嘴唇——在她沒有表情的時候,那兩片嘴唇看起來仿佛就像是馬上要垂到了胸口似的;隨著她抬起手來的動作,老太婆整個上半身都模模糊糊地晃起了虛影,好像信號不好時的圖像一樣。
林三酒心下一凜,剛要叫出防護力場,忽然身子一震,死死地望向了老太婆的手指尖。
“那、那是什么?”清久留喃喃的聲音在腳邊響了起來。
……從老太婆指尖處的空氣里,幾乎在一眨眼間就浮起來了幾排整整齊齊的字幕;每一個字都是近乎透明的淺淡顏色,看起來仿佛是空氣被折疊后產生的陰影一樣,若不是此時距離不算太遠,只怕壓根就看不見。
“我不是說了嗎,你們來得早了點兒。”
那種挖空了的枯木一般的聲音,平淡地從老太婆嘴里吐了出來:“沒辦法,在正確選項出來之前,只好讓你們忙活一陣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
林三酒飛快地掃了一眼那一排排背向著她的字幕——雖然一時間看不清寫的是什么,但她知道絕對不能讓老太婆得逞;一句話也不說,龐大的母雞腳下一躍,就卷著一股意識力一起朝前撲了出去。
對于這一只橫跨泳池、來勢洶洶的巨大母雞,老太婆眼皮也沒有抬一下,仿佛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當她的手指飛快地在兩排文字上各點了一下時,她一張老臉已經被林三酒投下的陰影給遮蔽住了。
“當你呼吸空氣的時候,你會患上抑郁癥。”老太婆抬起她如同千萬重影子疊加的頭,在雞翅膀即將碰上她的時候,快速地說完了這一句話。
“咣當”一聲,林三酒猛地從半空中摔了下來——她的翅膀尖只差一點兒就要刮著老太婆的身子時,卻忽然一晃變成了人類的手臂;當她掉下來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全沒有半點戰力的普通人一樣——既沒有調整姿勢、也沒有保護頭臉,重重地砸在地上時的聲音,讓人聽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小熊貓呆呆地看著突然恢復成了人形的林三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林三酒背對著它,動作遲滯地從地上爬起了身,坐在地上,低低地垂著頭,一動也沒動。
“喂……”清久留忍不住朝前跑了兩步,又站住了腳。“林三酒!你不會是真的得了抑郁癥吧!”
這和普通的心情低落可不一樣——只是話雖然這么說,但他很清楚,老太婆既然放出了這個話,那么林三酒現在肯定已經患上了抑郁癥了。
她說己方一行人會改變物種,不就真的改變了嗎?雖然同一個對象身上好像一次只能維持一個效果,但老太婆的話確實……
想到這兒,小熊貓忽然眼睛一瞇,低頭就沖著老太婆所在的地方沖了過去——他這一動,林三酒反而站起了身來;就像是誰也不愿意看見一樣,她避開了人,默默地走到了一邊去,拐進了一個昏暗的角落里坐下了。
小熊貓一口白白的小尖牙,已經都露在了外頭;眼看著就要撲到老太婆身邊的時候,對方忽然一彎腰,用一只模模糊糊、皮膚松弛的手將他準確地按在了地上。
“你不會是也想恢復人身吧?”老太婆呵呵一笑,任小熊貓在她手掌底下來回撲騰了一會兒,捉了后脖子一甩手,就將清久留給遠遠地甩了出去:“……我的能力可不能這么浪費。”
清久留氣喘吁吁地從地上爬起來,瞥了一眼右手邊遠處角落里的林三酒。要是擱在以前,她早就恨鐵不成鋼地將開口罵人了;只是現在……
不過,他剛才冒險沖近了,可不只是為了能夠恢復人身而已。
清久留沒有朝左側轉頭——他現在最不希望老太婆意識到的,就是左邊的東西了。
“你的字幕,”他喘著氣,將老太婆的目光拉到了自己身上:“雖然是反著的,但我看清楚了。一排是‘條件’,一排是‘后果’,兩個目錄下都有至少四五種選項……我都看見了。”
“‘當你呼吸的時候’,就是你從條件欄里選出的一項,‘患上抑郁癥’就是后果欄里選出的一項——”他頓了頓,嗤了一聲:“你這能力倒是古怪,叫什么名字?”
“知道又能怎么樣,”老太婆慢吞吞地回答道,抬步朝小熊貓的左邊走了過去。“告訴你也無妨,這個能力的名稱是概念碰撞,記好了。”
說罷,她就像是站得累了似的,慢慢地坐在了一張藍布碎花沙發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番號總也寫不對,心累……謝謝給我打賞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