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中的尸體們,即使在聽說自己能走了以后,一開始也還是小心翼翼、充滿戒備的,沒有一個人邁步——直到宙斯慢慢退到一旁,讓出了大門口,天光一下傾灑進靈堂里,尸體們才終于微微地躁動了起來;只是他們互相對望一眼,誰也沒有先動。
這些進化者能在末日中生存下來,果然也都不是無能之輩。
畢竟宙斯此時依然站在靈堂里,一顆頭被天花板壓得低低地,脖子幾乎要折斷一樣,一雙巨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們。
他平移著腦袋,臉上還掛著一個層層疊疊的笑容,仿佛正等著尸體們從他身邊走過似的;在他直直的目光下,其中一個看著依稀是個女性的尸體好像終于受不住了,硬著頭皮低聲說了一句:“干脆咱們一起走!”
尸體們彼此瞧了瞧,狠心一點頭,果然紛紛同時以最大的速度沖向了門口——
他們這一番小心謹慎倒還真是白費了,因為宙斯連一點要阻攔的意思也沒有。這幾人帶著驚容,順順利利地沖出了靈堂,一頭扎入門口白茫茫的天光中,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林三酒慢慢抬起頭,看了一眼堂屋。
胖大尸體渾身發著顫,連一張僵硬的死人臉都掩不住驚惶了,卻沒有跟著另外一群人走。
“你怎么還在呀?”宙斯笑瞇瞇地問道,翹起蘭花指扶了一下自己的絲袍。
“我……我難得見您一回,太、太激動了,有點兒走不動。”胖尸體忙點頭哈腰地說,“您幾位先走,先走……我最后走不遲,不遲。”
聞言,林三酒與禮包對視了一眼。宙斯形態詭異,對于奧林匹克的人來說奇詭難測是有的,但不至于嚇得連路都走不了了,再說他一開始還逃過一次——靈魂女王騰地直起身子,嚷嚷出了聲:“這種時候了,你還惦記著想拿靈堂!這么一個只能睡覺的破玩意兒,你要來干什么?”
胖尸體吃了一驚似的,連連擺手,往旁邊退了幾步:“不不不,我哪有這個心思……”
“那就好,”宙斯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翹著手指拍了拍自己胸口:“因為這個東西是我的呀。”
胖尸體登時閉上了嘴,左右瞥了一眼——下一秒,他的身子就化成了一道虛影,蹭地一下竄出了靈堂大門。
宙斯轉過長長的脖子,棕色頭發在天花板上擦出了沙沙的響聲;他脖頸成九十度朝前伸著,目送著那胖大尸體消失在了門外。
等他再轉過頭來的時候,林三酒已經不知何時一步一步退到了店主尸體的身邊,剛要蹲下來,一與他那雙巨大的眼珠子相遇,立刻僵住了身體。
“你要干什么?”宙斯的語氣很慈愛。
“我給他收尸。”林三酒冷冷地說。
“收尸可以,不要動我的東西。”宙斯一雙茶杯口那么大的眼睛,來回掃視了一圈。禮包一直將鳥籠拎在身后,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和靈魂女王一起往林三酒的身邊湊了湊。
林三酒微微皺起眉頭,蹲下身。
當她的目光與手掌一起落在了店主的尸體上時,她剛才升起的幾分疑惑與驚詫也都消散了:店主似乎至死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擊中的,一張青紫交加的面孔,仍凝固在一覺剛醒時浮起的困倦迷茫上,眼皮還半開著。
林三酒輕輕伸手合上了他的雙眼——店主眼睛閉上的同一時間,他也消失在了她的手掌下。
“我多縱容你啊,你的要求我都滿足了!”宙斯一合手掌,嘆息道。“走吧!”
幾人一言不發地跟著他邁出靈堂大門,白霧彌漫的清晨天光頓時涼涼地澆在了林三酒一行人身上。
白日一至,昨夜所有的暖熱人氣就全消散了個干凈,只剩下一片清清冷冷。
看起來時候已經不早了,不僅是一把把大傘都重新收回了地面以下,而且休息區里的進化者也已經走了十之七八,只剩下遠處稀稀落落的人影,大概是今日不參賽、也不去觀賽的——怪不得宙斯的現身,竟沒有在休息區里造成任何騷動。
“你等等我呀,我去看看怎么收了這個房子。”
宙斯在戶外直起了長長的、足有幾十厘米的一條脖子,囑咐了一聲,轉身走回靈堂墻邊;林三酒盯了他的背影一眼,腦子里忽然一熱,雙手不知不覺打開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
只是手臂上一涼,她轉頭一看,發現是禮包一只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胳膊上;二人目光剛一相交,禮包忙搖了搖頭,林三酒這才總算是硬生生地將這股沖動壓了下去。
“喲,你那朋友在哪兒呀,叫什么呀?”宙斯收起了靈堂,正一邊走來,一邊甜膩膩地問道:“你看這兒都不剩多少人了,你可不要蒙騙最高神。”
“他叫人偶師。”林三酒沉著嗓子,輕聲應道:“放心吧,我們約好了今日一起查詢參賽細則來著。”
她只需要忍到與人偶師見面時就夠了!
宙斯望了她一眼,忽然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仿佛肚子里藏著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林三酒卻不知道一樣;他肩膀一抖一抖地笑了半晌,這才朝前伸長了脖子,盯著幾人道:“我怕你們找不著他呀。”
林三酒心里猛然一提,與禮包對視一眼,二人面色都在一瞬間難看了下去——他們連一句話也來不及回應宙斯,一拽地上肉蟲,急匆匆沖向了他們昨夜來時的方向。
宙斯光光的腳肉皮,響亮地拍打在地面上,迅速跟了上來。
……昨夜眾人歇腳的那一把大傘早就不見了。與它一起從休息區里消失的,還有人偶師與他的一眾人偶。
二人一蟲在昨夜那一片地方瘋跑了幾圈,腳步聲噠噠地在空空的休息區里回蕩著;放眼望去,視野里只有偶爾幾個零星人影,靠著石墻或坐或臥,卻哪一個都不認識。
難道他已經出去了?去了賽區?
林三酒額頭上已經微微見了汗,又被晨風吹得冰涼;這一個念頭剛一浮起,幾乎立刻就被她自己否決了——她頓下了腳。
下一秒,她猛然回身一撲,像離弦之箭一樣直直扎向了宙斯。
“姐!”禮包聲音驚惶地在身后叫道。
“你把人偶師怎么樣了?”林三酒雙目血紅,在一聲怒吼里沖近了后方那一個高大人影;她渾身一亮,早已由意老師開啟的防護力場給包裹了起來——然而她那一只開著天邊閃亮的一聲叮的手還不等挨近宙斯身邊,她突然急急一剎腳,停住了沖勢。
當她在這一瞬間警鈴大作的時候,宙斯忽地伸長了脖子,朝她和她身后的禮包肉蟲笑了。
層層堆疊起來的肉皮,高高地隆了起來,將他的耳朵都埋住了;宙斯抬起一只手,朝幾人勾了勾:“別廢話了,找不到人,就跟我走吧。”
這句話仿佛帶上了某種改變力場的力量似的,在他話音未落之時,幾人就控制不住身體前傾之勢,竟然紛紛腳下一軟,咕咚咚地朝宙斯滾了過去;石磚地明明仍然平整著,但幾人卻像是坐上了一個滑坡,盡管百般掙扎,依舊一路摔到了宙斯腳下。
“再不走,我可就要以為你們不虔誠了喲。”
宙斯低下頭,茶杯口那么大的眼睛笑瞇瞇地彎了起來:“你們幾個,一塊兒跟我去新的賽場吧。”
林三酒咬得嘴唇都白了,終于強逼自己沒有做出任何反抗來,被他一把抓住了領口,拎在了半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