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籠罩著香巴拉的濃濃霧氣,從半空中往下望時,林三酒偶爾能從濃霧開合中捕捉到一閃即逝的畫面。大地表面一塊塊斷裂了,朝深處涌動掉落下去,仿佛一片燒開了、正在咕嘟嘟翻滾的巖漿。
當霧氣重新合上時,她從一片濃灰中收回目光,回頭看了一眼。
來的時候,空中客車和幾架直升飛機都被他們這一行人坐滿了;但如今能從香巴拉離開的人,卻只需一架直升飛機就能擠下了。
幸存下來的兵工廠成員只有五個人了,其中四個人都挨在林三酒身旁的座位上,一個比一個面色蒼白。他們好像還很難消化剛才發生的事,時不時彼此低聲交談幾句;從語調上來聽起來,有點兒像是意大利語,林三酒自然一句也聽不懂。
余淵與另一個兵工廠成員坐在駕駛艙里——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會駕駛直升飛機——正試圖靠著時靈時不靈的雷達,尋找返回的方向。
當一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忽然開口時,他們已經跌跌撞撞地一頭撲出了灰霧,正逐漸接近了碧落區。
“你必須要跟我們一起回去。”他盯著林三酒,似乎想努力表現得友善一些,但面頰上肌肉跳了一跳,又冷冷地落了下來。這句話不再是那種咕嚕嚕似的語言了——“我們對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損失了這么多人,現在長官又被困在了地下,你和你的這位朋友都需要一起回兵工廠,向我們的上級解釋一下情況。”
“當然,兵工廠一定會對你們作出感謝的,”另一個女人立刻補充了一句,“畢竟你們救下了我們的命。”
一旦他們發現了這整件事的起因,都是因為自己從夢境劇本中帶出了寄生蟲,恐怕兵工廠的“感謝”方式就值得商榷了。兵工廠中唯一一個有可能回護自己的人此時深埋地下,而說不說出真相,很有可能又不取決于她……林三酒想到這兒,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幾個兵工廠成員似乎沒想到她竟然如此配合,小胡子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
在螺旋槳的轟鳴聲中,這一架直升飛機離碧落區越來越近了;半空中各式各樣的飛行器械也逐漸多了起來,甚至還有一塊童話中飛毯模樣的道具緊挨著他們,從直升機身邊呼嘯而過——末日世界中沒有航空管控,即使是中心十二界,大概也只能靠運氣來避免事故。
“我沒有在碧落區降落過,不知道他們的規矩是什么,”
林三酒身后的駕駛艙中,余淵正揚聲對那副飛行員喊道,“這樣,一會兒你來接手操控!”
她聽了心中一動,想轉頭又忍住了。過了幾分鐘,一道直通蒼穹的影子就從天邊漸漸地迎了上來,很快就被放大了,拉展成了看不見邊際的陰影;無數飛行器像一只只圍繞在巢邊的蜜蜂,在鋼鐵手臂和出入口之間徘徊進出。
“是時候了!”
余淵在駕駛艙中喊了一句;那幾名兵工廠成員只是抬起眼睛掃了一下,隨即又低下了目光——在這一瞬間,直升機一側上的兩道門忽然同時被重重地撞了出去,伴隨著“咣當當”的聲音,它們扭曲著掉下了天空。
在幾個兵工廠成員反應過來以前,直升機就猛地歪了;一股強風灌進了機艙里,險些將人統統卷出去。當他們急忙拉住扶手、穩住身子時,余淵和林三酒隔著透明窗口對視一眼,從破碎的艙門中躍進了藍天。
“嘭”地一聲,余淵身上驀地打開了一只巨大的黃傘,一下子將他下落的速度扯住了。然而林三酒剛才處于好幾個人的目光下,根本不能像他一樣找到機會把降落傘找出來放在身上——在筆直的高速下落中,她瞇著眼睛,好不容易看清了高空中那只降落傘的模樣,急忙叫出了戰斗物品。
又一只一模一樣的黃色降落傘,嘭地在下方打開了。
那種連心臟都仿佛要脫離胸膛撲出去的失重感頓時緩解了,林三酒重重地松了一口氣,雙手緊緊攥住了繩索。她在風中忽忽悠悠地往下落,青黑色的大地平穩迅速朝她迎了上來,很快她就連地上一片片形態各異的屋頂都能看清楚了。
“太冒險了,”意老師喊道,也被嚇了一大跳:“萬一它模擬不了——”
林三酒沒有回答她。
因為在這個時候,從遠方碧落區里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警笛聲;即使她身在半空,那警笛聲依然刺穿了強風,隱隱約約地揪緊了她的心臟。
她猜那架兵工廠的直升機上,一定有用于和碧落區聯系的通訊頻道——別看他們二人才剛剛跳出來沒多久,前方數個起降臺卻反應迅捷,在同一時間打開了。四架模樣整齊劃一的飛行器,緩緩從滑行通道中露出了頭,在天光下閃爍起了點點銀澤。
“快,快點落下去啊!”意老師尖叫道。
“我又控制不了!”
一旦那些銀色飛行器撲進天空里,抓住兩只降落傘只是時間問題罷了。林三酒想了想,迅速將手抵在了降落傘繩索上,目光緊緊盯著遠方的那幾架飛行器;只要它們一起飛,她就決心立刻收起戰斗物品,從半空中掉下去——畢竟地面已經不遠了。
那幾架飛行器滑翔進天空中時的動作,快得叫人眼花。好像只是一瞬間的工夫,兩個長魚型、弧線流暢的銀影就投在了她的降落傘上。
林三酒一直仰著頭,當那兩條陰影透過黃傘,落在她的眼睛里時,她立即收起了降落傘。戰斗物品重新化成卡片,被她捏在了手心里;失重感登時重新攥住了她的心臟,將她直直向下拽去。
銀色飛行器反應極快,立即急速下沉,同時吐出了一片白網朝她罩了下來;她一下子被罩了個嚴嚴實實,像是被捕捉到的海魚一樣,被白網迅速收緊了。
網繩貼在身上,即使她已經在高空中被吹得渾身冰涼,也不由被它冷得打了個戰;定睛一看,她這才發現原來這種網是由某種軟金屬打的,堅固得驚人。
林三酒透過網繩朝外張望了一圈,發現余淵也同樣被金屬網抓住了;他的黃色降落傘斷成兩半,飄飄忽忽地從藍天中落了下去。
兩架捉住了戰果的飛行器,掉轉方向,朝碧落區起降臺并頭飛去。兩只金屬網在空中被吹得不住往后飄蕩,彼此靠得最近的時候,大概有不足十米的距離。
林三酒抬頭看了看,在心里比較了一下金屬網的長度,隨即攀住繩索,勉強在網兜中站了起來。對面的白網里,余淵停下了掙扎,朝她投來了目光。
雙腳緊緊踩住兩條網繩,她深吸一口氣,下肢一蹲,全身重心都被放在了腳上;借著打出的一股意識力,她像蕩秋千一樣,將自己向后遠遠地蕩了出去。
白網裹著林三酒一起朝前高高揚起,在來到最高點的時候,交叉纏繞著的白色金屬網突然一下消失了。在藍天中,只剩下了一個無著無落、沒處借力的人,在慣性作用下撲往了前方——掉下去的前一秒,林三酒伸長胳膊,一把抓住了余淵的金屬網。
當她手中那一張金屬網卡片變成了兩張的時候,她已經抱緊了余淵,二人一起從空中直直跌落了下去。
好在經過一番驚心動魄之后,他們離地面已經不遠了,更別說還有碧落區伸進天空的許多條長長的通道。二人借著幾次摔落、攀抓的機會,總算是將下落速度打斷了;在最后一次抓住了一個突出來的鐵架后,林三酒手一松,雙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走,”她一把拉起余淵,連氣也不敢多喘一口,撞開了前方幾個剛剛下了飛行器的進化者,匆匆一頭扎進了碧落區。
兵工廠顯然還沒有來得及通報整個碧落區來抓他們——畢竟現在離他們跳機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那架直升機很有可能才剛剛降落。二人抓住機會,趁著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以前,已經混進了人群里,離開了碧落區。
直到確認身后沒有追兵了,二人才緩下腳步,粗重地喘息了一會兒。林三酒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無處不痛,也不知道是在掉落的過程中,被砸了多少次。
“現在怎么辦?”余淵皺起眉頭,面上刺青在他渾身熱汗下閃爍著墨一般的光澤。“咱們兩個可都稱不上外貌平常……要是兵工廠想找我們,還真不好躲。”
“只要斯巴安回到兵工廠,我想……我們應該就安全了。”林三酒喘勻了氣,有點兒猶疑地答道。“至少那時風頭也過了。”
有了母王之后,兵工廠哪還會在意是誰引發的事端?
“在那之前呢?”
林三酒猶豫了幾秒,看了一眼余淵。二人結識以來,不過是短短兩天時間,卻已經一起經歷了許多次生死危機;她想了想,低聲道:“我在碧落黃泉有一個房子……很隱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