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已經進階至林三酒這種程度的進化者來說,想要從普通人手里搶錢,難度基本相當于一個拳王決定扇嬰兒一巴掌。畢竟一個平平常常的銀行里,能有什么東西足以威脅她們二人的安全?槍?電擊棒?攝像頭,還是蜂擁而來的警察?
除非銀行柜員忽然掏出一只洲際導彈,不然對于她們二人來說,事先“踩點”、“計劃”都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至少,在林三酒進入銀行之前,確實是這么想的。
她也沒料到才搶到一半、劫匪剛被人質們關懷了五分鐘,門口就會陸陸續續地走進來好幾個進化者啊。
“我覺得,”
此時二人擠擠挨挨地蹲在一起,波西米亞吐出的熱氣一陣陣打在她耳朵上:“……你這個人就沒有一點進化者的尊嚴,一天天光會給你媽丟人。”
林三酒忍氣吞聲地沒說話。
在剛才兩個劫匪拉拉扯扯、險些內訌起來的時候,二十來個人質們趁機一轉眼間四散而去,全逃得不見了。現在小廳里空空蕩蕩,除了她們二人之外,唯有才從窄門里鉆進來的幾個人了——在第一個打頭的男人身后,又跟進來了另外一男一女,盡管打扮各自不同,卻毫無疑問地都是進化者。
“奇怪了,”
打頭男人穿著一件舊皮夾克,好像好幾天沒洗頭了。他在幾個小柜臺之間停下腳步,來回看了幾圈:“……剛才接到的警訊里,確實說是有兩個精神病跑來這兒了啊。”
他離二人只剩下幾米不到的距離了,波西米亞頓時也不吭聲了,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彼此都暗暗嫌對方占地方太大——短短幾個呼吸間,林三酒就挨了她好幾下胳膊肘。
“我看看。”
留著黑長直發的年輕女人,鞋跟“噔噔”地在這個小廳里轉了一圈;她包裹著緊身褲的小腿,從二人眼前晃過去了好幾回。
“沒看見,”她天生一副低沉嗓音,“難道是在我們來之前就跑了?”
“不可能,每一個出入口都沒有這樣的記錄。”舊皮夾克的目光在一塊手表狀屏幕上停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不過這些精神病人手段多,說不定是用了什么辦法躲過去了。”
“要不然這樣,”
第三個人出聲了——他雖然看著年紀不大,但始終眼皮半垂、一副精力不濟的樣子,說是宿醉未醒也不為過。他手里的咖啡似乎也幫不上一點忙:“……我們問問這個帳篷里的兩個人,看看她們有沒有看見什么吧。”
波西米亞和林三酒同時抬起了頭。
黑長直發唰地彎下了腰,頭發從她肩膀上順滑地垂落下來。她微微曬成古銅色的面孔上沒有什么表情,用公事公辦的口吻朝二人問道:“你們剛才看見有精神病從這兒出去了嗎?”
一只尖頂帳篷此時正坐在小廳正中央,從帳篷門中間,并排伸出了兩個腦袋。剛才她們目光隨著幾個進化者在小廳里來來去去,已經好半天了——只是進化者們繞著帳篷打了幾個轉,愣是一眼也不往二人身上看;現在驀然被問到頭上了,波西米亞不由從喉嚨里發出了“咕”的一聲。
“我們也不清楚啊,”
林三酒暗地里拍了她一下,朝幾個進化者擠出一個笑:“剛才大家都跑了的時候,可能精神病人就隨著人群一起出去了吧?”
“如果偽裝成市民的樣子,也不是沒有可能……”黑長發站直身體,沉吟著說。
“不能讓她們在外面亂跑驚擾市民,”舊皮夾克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只對講器,“咱們干了這一行,就得負責……走吧,回去把附近幾個分局的伙計都叫上,再放一個通緝令。”
“謝謝你們的配合,”黑長直發在臨走之前,沒忘記對帳篷里的兩個腦袋說道:“你們也不要在這附近駐留太久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如果申請了房子,很快就會出來的。”
已經是第二次聽見人說“今天是個好日子了”——在波西米亞的瞪視之下,林三酒連連點頭:“好的好的,不客氣!市民應盡的責任嘛……你們慢走啊。”
幾個人走近了窄縫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又喊了一聲:“那個——警官,我想問一個事兒!”
“什么?”舊皮夾克轉過頭。
“請問……”林三酒斟酌了一會兒,有點不確定怎么才能把想問的話問了,而不引起對方的狐疑——猶豫了半天,她最后問出口的卻是:“你們做警察……是、是你們的理想嗎?做得開心嗎?”
“你怎么的,你要給人家做人生導師啊?”波西米亞立即湊上來,用氣聲抱怨了一句,“他們要走,還不讓他們快點走!”
……真是一點默契也沒有。
既然她們可以傳送到末日前六個月的世界里,那么其他進化者當然也可以;但問題就在于,為什么這些人會選擇在這兒做警察?
但如果直接把這話問出來,萬一答案是某種本地人人盡皆知的理由,那么豈不暴露了她們倆是外來的這個事實嗎?
看那幾個進化者警察的表情,似乎都沒料到自己出來抓精神病,還會遇上這種直面靈魂的問題。“啊?”黑長直發愣了愣,“我……算開心吧?反正沒有不開心。”
“為了生活嘛,有什么辦法,”精力不濟的年輕人打了個呵欠,“就像有些人不知不覺地也變成牙醫和會計了……誰叫我們就只會干這個。”
進化者在普通人社會里,確實會是個高效的好警察。
不過同樣都是為了要在這個普通人社會里生活下去,這么一對比,就顯得林三酒二人道德水平尤為低下了;人家知道找工作,她們倆第一時間只會搶銀行——結果現在鬧了個即將被通緝的命運,連做警察這條路都被堵死了。
眼看著三個進化者擠進了窄縫消失了,二人不敢大意,又在帳篷里蹲了一會兒,這才試探著走了出來。林三酒轉身在帳篷上一抹,它頓時化作一張寫著暫時居留權的卡片,消失在了她手心里。
多虧了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拿到手的特殊物品,才讓那三個進化者自然而然地認為,她們就是天經地義住在這兒的流浪漢,所以既沒有產生懷疑也沒有要趕她們走的意思;只不過像波西米亞所說的,“既不好看也沒出息”。
“快走吧,”林三酒不敢耽擱,見門縫外面的進化者都沒了影子,急忙示意波西米亞鉆進窄縫里去。“我們不能在這附近長待了。”
波西米亞一臉憋氣:“就算和那三個人硬打一場,難道我們就會輸嗎?要我看,我們兩個把這座城市干下來也不是很難的事嘛!”
林三酒頭都大了——她沒回答,因為穿過窄縫時胸口后背都被墻壁壓得隱隱作疼;直到重新露了頭,這才趕忙一把抓住波西米亞的袖子:“我們搶銀行也是為了能找個舒服點兒的落腳地,有了落腳地,才能進意識力星空啊。這個時候和別的進化者起沖突,誰知道會引起什么,豈不是白耽誤事嗎?”
“耽誤你媽。”
“這樣吧,”林三酒一邊拽著她往停車處走,一邊開空頭支票:“等我們把大巫女這件事解決了,你想干嘛干嘛。”
“那我要坐在市長辦公室里,喝他珍藏的紅酒。”這不知道又是從哪個電影里看來的場景了——不過波西米亞總算高興了一點,問道:“我們沒錢,估計沒有這個社會的身份也不能登記,那我們現在去哪?住哪?晚上吃什么?”
“看來只好回到垃圾場里去了,”林三酒想了想,“那個垃圾回收公司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了什么犯法的事兒,應該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之前說要叫警察,八成也是嚇唬我們,最后不也沒叫嗎?我們回去以后,把那個胖子控制住,還可以多問出一些關于這個世界的訊息……誒?”
“怎么了?”
林三酒的目光在馬路旁邊來回掃了掃。這個城市的街道規劃也像是鬼畫符一樣,隨著隨心所欲的建筑物外沿彎彎扭扭、七轉八繞,時不時還被平地而起的大樓給掐斷了去路。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依然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確是把車停在這塊牌子下的……
“……真是出門不利,車被警察拖走了。”她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