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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傳送,都像是被一團黑暗給吞噬掉了一部分時間。
當林三酒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仰面躺著的時候,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只是睡過去了而已。
只不過此刻的空氣中,正漂浮著一股古怪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汗與血被捂了很久、家具也常年未見天光似的——這陌生的氣味頓時清晰地叫她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身處在了另一個環境里。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不知從哪兒隱隱透出了微弱的光,和淺淡的一片雜音。
略有幾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林三酒很快適應了眼前昏暗的光線,迅速而無聲地起身坐了起來——目光一掃,她就看見季山青朦朧的影子正和錄音機一起,趴伏在自己身邊;一直提著的心放下了,林三酒輕輕地松了口氣。
作為一個“物件”,看來他確實可以跟著自己在世界中傳送……
她輕輕地推了推季山青,禮包頓時也驚醒了過來。
盡管受了驚嚇,可是始終如同一只狐貍一樣聰明惜命的季山青卻立刻反應過來了眼下的處境,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地悄悄爬起了身。他立著耳朵聽了聽,到底是有些膽怯,往林三酒身邊湊了湊。
“這……這里是哪兒?”他用幾乎叫人聽不見的氣聲,低低地問道。
林三酒搖了搖頭,等了一會兒,這才用同樣的音量回答道:“……我們好像在一戶人家的臥室里。”
在籠罩了視野的黑暗逐漸消退成被稀釋過的墨色以后,二人身邊的一切也終于一點點露出了它們原本的輪廓。
身下的雙人床上只皺巴巴地卷著一團床單,露出了底下硬實而浸著黃漬的床墊。這張床對于這間狹小的臥室來說顯然太大了,林三酒坐在床上一伸手就能夠著窗邊黑黃得瞧不出本色的厚窗簾;房間中唯一的空地里,還擠擠挨挨地塞下了一張老式的木制梳妝臺和一個高大的舊衣柜,只給人留出了一條勉強能夠走過的通道。
從半開的臥室門外,此時正透進來了一陣一陣不斷閃爍、讓人熟悉又陌生的白光;伴隨著微弱的電流聲和似乎許多人一塊兒說話的雜音,林三酒想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那是一臺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的電視機。
……有一臺正在播放的電視機,那么按理來說就應該有觀眾。
只是除了電視發出的聲音之外,外頭聽起來一片死靜。
只有一陣一陣的微弱光芒,隨著電視節目而變換著顏色;一個主持人高興的笑聲被調得低低的,回蕩在空氣里,顯得房子更加寂靜若死:“剛才的環節真驚險!那么我們接下來有請最近的當紅小生……”
既然電視還能收到信號,那這個世界的末日應該是才剛到來沒多久。
如果末日降臨的時間不長的話,對自己來說可就是個好消息了——除了傳送來的進化者之外,剛剛被逼近死亡邊緣而開始進化的本地人,很難對林三酒二人什么造成威脅。
想了想,林三酒起身從床上站了起來——她才一動,老床墊頓時“吱吱”地響了一聲,彈簧老化時的尖響頓時撕破了空氣。
幾乎是緊接著,電視機的聲音瞬地滅了,整個房子徹底陷入了死寂。
——外面有人。
季山青飛快地瞥了林三酒一眼,臉色緊張得發了白。
“沒事,正好問問情況,”林三酒低聲地安慰了他一句,想起禮包的戰斗能力,又囑咐道:“……你在這兒等著。”
離電視靜音已經過去好幾秒鐘了,外面依然是一片無聲的靜謐。一般來說,普通人在聽見異動以后,都會多少問一句、或者起身來看看情況——能這樣安安靜靜地等著里頭的人出來,說明外面的人戰斗經驗可能很豐富。
抱著這個想法,當林三酒緩緩地拉開了門的時候,她全身都繃得緊緊的,一觸即發。
目光在客廳里一轉,下一秒,她就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在一地空食品盒和殘渣里,客廳中央的一把單人沙發此時正被一個看起來至少有三百斤、一臉癡肥的男人給塞得滿滿的。他渾身一疊一疊的肥肉,仿佛馬上就要從椅子里溢出來了;即使坐著不動,額頭上、臉頰上,也盡是一片汗津津的油光。
掀起眼皮瞥了林三酒一眼,肥胖的男人竟然對這個從自己臥室走出的陌生女人絲毫不以為意,面皮連動也沒動,只是在遙控器上按了一下他粗如火腿般的手指——“啪沙”一聲,電視節目里的音樂再次響了起來;屏幕的光芒從下巴處打上來,映亮了他橫肉叢生的臉,使他五官看起來幾乎不像人類了。
看著肥胖男人將渾濁的眼珠挪回了電視上,林三酒也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猜不到,她在新世界里第一個見到的人竟然會是這種反應。
猶豫了一秒,她甚至有些找不著詞了:“那個……你是一直住在這里的嗎?這兒發生了什么?”
肥胖男人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盯著電視里的綜藝節目,喘息聲低沉而粗重。
“……你好?”林三酒開始覺得有些荒誕了:“這是你家嗎?”
“啊啊啊啊啊!”肥胖男人忽然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聲尖叫來,一臉暴怒地“砰砰”砸了幾下沙發扶手,晃得他領口里露出的肥肉都在一蕩一蕩:“好煩啊!好煩啊!”
林三酒早就退出去了兩步,戒備地看著他。
“不要來煩我!你干什么都行,我不關心!”肥胖男人的聲音異樣地尖細,拔得高高的:“——讓我靜靜!”
“好,好,你繼續看電視,”林三酒只覺眼下的情況古怪極了,不過初來乍到,還是謹慎一點才行——她又退了一步:“我這就走。”
肥胖男人呼哧呼哧地喘了兩口氣,目光剛要挪回電視上,正好這時季山青在里屋聽見動靜不對,也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看見自己的屋子里又多出了一個人,肥胖男人猛地發出了一聲刺耳、焦躁的抱怨:“真是沒完了!”
難道除了自己,還有無數的進化者都被傳送進了這個人家里,所以他才已經習以為常了?或許是眼前的情況太莫名其妙,林三酒甚至忍不住浮起了這個完全不靠譜的猜想。
以季山青的敏捷聰明,也完全被搞糊涂了;見這個男人又突然靜了下來、專心看起了電視,二人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地朝門口使了個眼色。
雖然這個男人看起來根本稱不上什么戰力不戰力的,但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林三酒盡量輕地打開了防盜門門鎖,讓季山青先走進了同樣昏暗的樓道里,自己殿后一步;就在她即將關上門的時候,一句一模一樣的“剛才的環節真驚險!那么我們接下來有請最近的當紅小生……”忽然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這一段不是已經播過了嗎?
林三酒無意識間一抬眼,只見在昏暗閃動的電視機光芒里,那個肥胖的男人正微微地偏過了頭,一雙發黃的眼珠正從臉上擠出的一道一道里,死死地盯著她。
心里剛剛咯噔一響,那男人卻又轉過了頭去。
“快走吧,”一關上門,林三酒就朝季山青擺了擺手。“這個人太怪了。”
季山青卻背對著她,仰著頭一動也不動。
剛想問一句“你怎么不走”,林三酒的目光就順著他面朝的方向,落在了樓道間里,頓時明白了禮包駐足不前的原因。
……她剛才一瞥之下,只覺走廊之所以這么狹窄逼促,全因為這是一棟老舊居民樓的關系;然而仔細一看,林三酒這才發覺,她原本誤認為是“墻”的一邊,原來都是由一個又一個的紙箱摞起來的,一直壘到了天花板,占據了至少一半的走道。
“這……”她又一次找不著詞了。“不會吧?”
“沒錯,全是食品和水,”季山青低低地應道,走上前摸了一下紙箱,語氣里還帶著不敢置信的恍惚。“……天,這得有多少啊?”
從箱子上的字樣看起來,這兒除了像袋裝蛋糕、八寶粥、泡面、糕餅之類方便存放的副食之外,還有成箱成箱的大米、面粉、雜糧、油、鹽、糖、臘肉……走廊里放不下了,就一路堆到了樓梯上;順著樓梯走幾步就會發現,不管是樓上還是樓下,每一層樓都被物資給堆滿了。
自從離開極溫地獄之后,林三酒還從沒見過這么大儲量的食物——粗略一估計,這兒的食物至少足夠供應給一個大型超市用半年的。
二人一邊盯著身邊的箱子,一邊一步一步地朝下走去,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這里的東西如果拿回紅鸚鵡螺,”禮包喃喃地說道,“……至少能賣上三百個大晶。”
林三酒壓下腦海中一瞬間浮起的樓氏兄妹,搖了搖頭:“如果說這些物資都是這里居民為了應付末日而搜集的話,為什么就這樣大喇喇地放著?剛才那個男人也是,就不怕我們偷他的東西嗎?”
這個問題顯然把季山青也難住了:“……總不可能是因為太多了,所以不在乎?”
林三酒滿肚子疑慮地走下樓梯——在有的樓層拐角處,還放著幾臺“嗡嗡”作響的商用冰箱,里面堆滿了速凍餃子、包子、披薩之類的冷食——她想了想,也說不好這些究竟算是有主之物還是沒主之物,只是為了謹慎起見,到底還是什么也沒有收。
古怪的地方暫且不去管它,反正一個物資豐富的世界,總比沒物資的世界好。
又是疑惑、又有些高興地,兩個人趁著夜色走出了這棟居民樓。
看起來,末日的確剛剛降臨在這個世界里沒有多久——在這個風格像八九十年代的聯排老式筒子樓小區里,幾乎所有的路燈都被打破了,汽車橫七豎八地翻倒在路面上,有的外殼癟了,有的碎了玻璃;每一棟樓的樓門都被卸了下來,一樓的房子也都空著,黑洞洞的一扇扇破窗與門洞如同一只只眼窟窿一樣,沉沉地看著這兩個突然闖入的人。
夜風呼地從身邊吹卷了過去,激得二人身上一涼的同時,也傳來了遠方不知何處響起的隱隱哭號。
在末日世界里,這樣的哭號聲實在太正常不過了。林三酒側耳聽了聽,隨即將目光落在了小區的大門上。
造成這個世界中人類社會滅亡的原因,到現在她還毫無頭緒。只是從這個大門看起來,似乎這兒的居民正在拼命地抵御著外頭的什么東西——
原本兩米高的鐵柵欄門被徹底鎖死了不說,上面還結結實實地釘了一層厚木板;尖銳的玻璃茬、刀尖,被密密麻麻地捆在了門的頂部,又用荊棘一樣的鐵絲將入口和圍墻都纏了起來。
“大概是防著墮落種吧……”林三酒喃喃地嘀咕了一句,“怪不得里面堆了這么多物資,原來是把這個小區當成堡壘了。”
雖然翻越這扇大門對她來說不難,但她此刻卻不急著出去。
原因說來也很簡單——既然這個小區的居民合力將這個地方改造成了一個大型避難所,那么想來也肯定會有其他人在;上一個胖男人是個怪胎,其他人可未必是,林三酒正好可以跟這兒的幸存者們打聽打聽這個世界的情況。
“姐,你這個主意不錯,挺穩妥,”對于不用馬上出去面對一個未知世界,季山青一點兒都沒掩藏自己的高興勁兒,立刻指了指離他們最近的一棟樓:“就去那兒問問吧?那棟樓上有幾扇窗子是亮著的。”
雖然說有幾扇窗戶亮著,但門洞和走廊里卻是濃墨一般的漆黑。壘到了天花板的紙箱占據大部分的空間,叫人在昏暗中一個不小心就會絆倒——季山青磕磕絆絆地行走在無數紙箱里,很快跟林三酒之間拉開的距離就越來越大了;就在禮包有點心急、打算出聲叫她等等的時候,前方的黑影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了頭。
“姐姐,你走得太快了,”禮包喘著氣,一邊說,一邊朝黑暗中泛著亮澤的那雙眼睛走去:“嗯?你在看什么?”
主人開口了,傳出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甜甜的嗓音。
“我在看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