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可麻煩了。
林三酒一動不動地、僵硬地躺在天臺上,在心里默默地罵了一聲,暗暗祈禱這個早上不要起風。她能感覺到自己褲子口袋里的四個茶葉兄弟正在擠來擠去,不知道在干什么,沒有一刻得閑;但她現在一句話也不能說,只好希望自己褲袋布料的起伏不要也被投影出去。
畢竟她現在不能被人發現任何一點異樣。
“還要擠多久呀,”一個細細的聲氣透過布料響了起來,“喂,你聽得見嗎?為什么不理我們?”
她當然聽得見,但是她現在不能說話也不能動。
林三酒也沒有料到,在她以為店中沒有人的時候,突然遭到了襲擊。實體投影盡管與她本人一模一樣,但沒有任何戰力——這一點,在上的表格已經解釋得非常清楚——幾乎沒有任何還手躲避的機會,實體投影的頭就擊碎了玻璃門,直直飛進了半空里。
當時她吃了一驚,險些跳下投影儀;好在她突然及時反應過來了,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
……昨天才特地去買的小型攝像頭,好像也隨著頭顱飛出而滾落了下去;在畫面旋轉翻滾幾下之后,她眼前出現了店內一片地板以及實體投影的手——那只她再熟悉不過的手,此時正軟軟地落在地上,五指無力地半蜷曲著,一灘血色正慢慢從手腕的方向洇開。
按理來說,實體投影就算被砍掉了頭,也會依然以林三酒為準,保持著直立姿態的;之所以現在它會倒在地板上,全是多虧她反應快,當機立斷地往后仰倒、直直摔了下去的緣故——當時還把茶葉們給擠得“哎呀”了一聲。
她沒有往投影儀里放入茶葉作原料,所以倒不必擔心它們也會被投影出去。
……但是現在怎么辦?
林三酒仰躺在投影儀的平臺上,有點兒傻眼。
“實體投影”明明是一個挺棒的主意,為什么自己卻搞得這么狼狽?到底是發生了什么,才會導致她現在一個人躺在天臺上,一動不能動地呆呆望著天空啊?她原本已經做了一個很不錯的計劃,但誰能想到事情突變得這樣快,竟連計劃都來不及實施。
“你是墮落種吧?你過來,替我打掃一下店里。”在一陣喧鬧之后,那男孩的聲音突然闖進了她的耳朵里。
啊,原來耳機還能用。
林三酒感覺到自己的頭似乎被那男孩撿了起來,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近。
“我去把燈光扭亮一點,你把尸體立起來靠在墻上——你還愣著干什么?打掃啊!”
長足也進去了?
男孩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始終近在耳邊;隨后一陣雜音告訴她,她的人頭好像被放在了桌上。從小型攝像頭傳來的影像里,林三酒看見自己的“尸體”被拖拽著拉了起來,那只手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地面,隨即從攝像頭中消失了。
看來只要自己不再有所動作,實體投影就會像一具真正的尸體一樣任人擺布。
趁著燈光還沒被扭亮的機會,林三酒趕緊閉上了已經被風吹得干澀發紅的眼睛。現在人頭被那男孩放在燈光下仔細端詳,她不能再一直睜著眼睛了;要是萬一忍不住眨了眨眼,那可就什么都露陷了。原本睜開的死尸眼皮也可能會因為震動而閉上,這一點倒是不用擔心會引起懷疑。
“這就是啊。”
耳機中傳來了那男孩感嘆似的一句話。
這句話一入耳,林三酒頓時提起了一顆心——看來那男孩果然把繃帶下的項圈拿出來了。
那他戴上了嗎?
她豎起耳朵,不敢放過一絲響動。過了好幾秒,她沒有聽見項圈打開又合攏的那一聲“啪”,反而聽見了抽屜被拉開后,放進什么東西又合攏的聲音——她這才總算松了口氣。
應該沒戴上……這可真是走運了。那男孩要是真戴上了項圈,也許馬上就會發覺不對勁的。
由于時隔太久,她已經不記得當初在極溫地獄時,她有沒有把告訴過盧澤和瑪瑟了;不過這個項圈跟了她很久,幾乎成了她的標志之一,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在實體投影的脖子上也準備了一個項圈。
那個男孩果然早就聽說過項圈的名頭了,說不定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有意選擇砍下了她的頭。
“但是,現在至少已經過了十幾分鐘了,”意老師在她腦海里說道,“一旦滿了三十分鐘,就會失效。你也不能再描述一次,否則那邊的人頭也會跟著開口了!”
林三酒收集了不少刀片一類的金屬,用將它們變成了項圈的模樣,今早操縱著實體投影把它戴上了。
“他十幾分鐘以后打開抽屜,如果發現項圈變成了一堆金屬片,那不免還是會讓他生疑。”意老師輕聲說道,“而且你的實體投影也只能堅持兩個小時,時間到了以后……”
“等等,”林三酒突然在腦海中打斷了她,“你聽。”
正在這時,耳機里恰好傳來了長足一句模模糊糊的話:“……你把人頭收進盒子里干什么?”
經墮落種那句話提醒,她也感覺到耳機里傳來的聲音有些不對了;男孩的聲音依然近在咫尺,但就像是隔了一層似的含糊不清——“墮落種不要隨便開口,我不想聽見你說話。”
長足似乎咕噥了些什么,安靜了。林三酒耳機中傳來了又一陣雜音,夾雜著柜門開關的聲音、紙張翻動的聲音;當一切雜音都落下時,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人頭被關進了一個什么狹窄空間里——因為店里的腳步聲、清掃聲,都遠遠地被隔開了。
林三酒猶豫著,微微睜開了眼睛。一線碧藍天空填滿了她眼皮之間的縫隙;等了一會兒,見耳機里始終沒有什么反應,她慢慢將眼睛重新張開了。
四個圓葉子一字排開地站在她的腦袋旁邊,正用小眼睛盯著她,不知什么時候從褲袋里鉆出來的。它們似乎很喜歡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中風了?”老三關切地問道,“我以前只聽說過,還是頭一次見到呢。”
“幸好你還活著,”老四很溫柔,“等我們走了以后你如果又中風了,可怎么辦好呀。”
林三酒朝它們轉過眼珠——她一肚子的話,想說卻不能說。
“我們的陪伴任務快要完成了噢,”還是老大善解人意,“一壺茶能提供五天的茶葉陪伴,陪伴結束后我們就要去轉世了嘛。”
轉世?
這幾個胖葉子,偏偏要在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的時候告訴她這件事!
現在人頭被放進盒子里了,那么只要不出聲的話……林三酒想到這兒,望著圓葉子們慢慢張開了嘴。四兄弟的眼睛都被吸引了過去,看著她嘴唇張張合合了一會兒,一齊搖頭說:“沒有聲音,聽不明白。”
她怎么敢在有進化者的情況下正常說話?
林三酒又氣又急,只能小心地從唇齒之間擠出一點點微弱的氣流,用氣聲低低問道:“……什么時候走?”
“今天下午,”老大理所當然地說,“你是五天前下午喝的茶。”
“幫……我個忙吧。”
“什么?”
“燒……燒掉那家店,”林三酒用氣聲說道,“燒掉我的實體投影。”
那家店若是在起火之后丟失了她的尸體,那么自然會以為起火和尸體有關;如果人格們開始著手調查是誰放了火的話,可就太好了,那就等于他們被徹底引上了歧途——他們永遠也想不到放火燒店的,會是四片圓茶葉。
四片圓茶葉都苦下了臉。
“……拜托了。”
“我們試試吧,”互相看了看,圓茶葉們唉聲嘆氣地說,“這真有點兒強人所難了。”
要幾片茶葉去放火,聽起來確實有些不可思議——要不是今日的發展與她計劃的出入太大,她也不至于被逼得出此下策。
“火一燒起來,我去找你們。”林三酒望著它們微微一笑:“到時我們一起去找圓茶店老板。”
雖然它們又圓又短動作慢又話多,但林三酒還是很珍惜它們的陪伴。只要火能順利燒起來,她就有成可能性甩掉盧澤的人格們了,到時行動也能自由得多了:“……要是她有辦法讓你們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啊?”四片圓茶葉忽然好像快哭了:“我們不能轉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