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耀眼雪白的光線中,林三酒正坐在地上,凝視著面前的半個鎖頭。整間倉庫一下又一下地搖晃著,時不時地就會從天花板上震落下一捧灰;要說是地震,這個震顫頻率卻似乎又太有節奏了。
“……那具尸體,應該正在拼命要回到副本里來。”過了不知多長一會兒,意老師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林三酒盯著鎖頭,半晌,睫毛才微微一眨。
“它是想要回到倉庫里,不是副本。”
“有什么區別嗎?”
素灰色的簡陋倉庫里,一切都被燈光映得纖毫畢現。當林三酒抬起頭時,光芒落進那雙琥珀色的眼珠里,讓顏色看上去比往常更淺了一層;如果有人仔細盯著那雙烏黑瞳仁看,就會發現它們正以極細微的幅度微微顫動,仿佛她的目光正跟隨著什么精細構造而轉動似的。
“……一分鐘整。”
林三酒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從地上重新站了起來。倉庫另一頭破碎的墻洞處,原本堆積了小山一般的貨架碎塊;在外頭那具尸體的不斷沖擊下,時不時地就會有一塊巨大的木板或鐵條“咣當”一聲滾落地上。每一次響起一聲巨響時,她總是會被嚇得渾身一激靈——即使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禮包的膽子還真小啊。
“說呀,什么區別?”意老師還沒有忘記刨根問底。
“在用龍卷風鞭子的時候,我小心地計算過了風量,所以我只是把那具尸體打出了倉庫,但沒有打出副本。多虧有一次我的風被送回了副本,我才有了一個計算風量的參考數據。”林三酒呼了口氣,舒展了一下四肢,隨即朝那道大門走去。“你沒忘記吧,我一開始走下水泥地以后,要在荒草叢里走上好一會兒,才會因為跨越了副本而被強制送回來呢。”
“也就是說,墻壁和副本邊界線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的,你正好把它砸進那個地帶里去了……”意老師說到這兒,忽然一頓:“誒,等等,不對啊?你之前爬上墻頭的時候,不就因為身體過線而被送回來了嗎?”
“只有一個原因能夠解釋。”林三酒不以為意地握住了描述的力量——透過鐵絲網大門,龍二的影子仍然隱隱約約地坐在草叢里。“那是因為我制造了墻,也就是說,我人為改造了副本的界限。”
“所以打破墻的話,就……”意老師明白了,又有了另一個疑惑:“它為什么要撞擊墻壁?像你一樣往外走,再被傳送回來就行了啊?”
“你忘了,它是副本生物,它不能離開副本。”林三酒停了下來,口中喃喃地低語了一陣;當門上的鎖頭開始漸漸生長、填補起空缺時,她才繼續說道:“通往副本界限外的第一步,也就是會導致被傳送回來的那一步,它就跨不出去。”
“你……你怎么知道……”
“我都被強制傳送回來好幾次了,這點分析還做不出來嗎?”
“你什么時候分析的?”意老師吃驚了,“你在一邊對付尸體一邊重建門鎖的時候,分析了這么多?”
說來也奇怪,林三酒自己也沒發覺自己是什么時候進行的分析。一切都好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季山青在一分鐘內思考的信息量,似乎遠遠超過他人幾個小時。
她輕輕笑了笑,沒回答。門上鎖頭也恰好在這個時候完成了恢復過程,嶄新光亮得像是從未經歷過風霜。林三酒叫出鑰匙,隨便挑了一把,笑著說:“現在是來驗證鎖頭內部構造的時候了,不知道這幾把鑰匙之中,有沒有一把能打開門。”
盡管她口中說著“不知道”,但語氣卻一點兒憂慮也沒有。鑰匙一次又一次地撞上了鎖芯,在黑夜下孤零零的倉庫里,撞出了清脆的金屬敲擊聲;在試到倒數第二把的時候,門鎖“喀噠”一響,她手里的鑰匙順滑地轉了一個圈。
終于打開大門了!
即使是意識力擬態下的林三酒,心臟也不由咚咚跳了好幾下。她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拉開了大門——帶著青草氣和泥土味的夜風,頓時撲了滿懷。
“能出來了嗎?”龍二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走近門口問道:“你解開密室殺人的謎團了?”
“解開了,”林三酒一笑,腳下仍然沒有邁出大門:“稱不上什么謎團嘛。”
“怎、怎么說?”
“太簡單了,你看著。”她將門徹底推開,隨即叫出了自己之前找出的外套和褲子。沒等龍二來得及湊過頭來,她忽然一揚手,將褲子甩進了倉庫里——明明只是牛仔褲,落在地上的時候卻發出了一陣嘩啦啦的金屬撞擊聲,原來是她剛才把鑰匙串放進去了。
“這個所謂的密室殺人案件,有一點很諷刺。受害人死在了裝滿服裝的倉庫里,事后卻被人除去了衣物。”林三酒一邊說,一邊將那件防風服抖了抖灰:“因為脫下的衣服,就是形成‘密室’的關鍵。正如你所說,很多密室其實根本不是密室。”
“為什么?”龍二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了,“那個,你是不是有哪里不太一樣了……換了衣服嗎?”
“換衣服是沒有,但馬上要加一件衣服了。”
一想到禮包的潔癖,再看看手里骯臟腐爛的衣服,林三酒一張臉就幾乎全皺成了一團。她檢查了一下口袋,確認窗戶鑰匙和員工卡都在衣袋里,隨即忍著惡心穿上了外套。
她抬起的那一步,順順利利地落在了門框之外,落在了草叢前的泥土地上。
“出來了!”意老師不由歡呼了一聲,“這一面墻沒有被破壞,你真的跨出了副本界限!”
龍二愣愣地望著她,神色看上去更像是在發呆。過了幾秒,他舉起了一根手指。
“那個……為什么你穿上外套,留下褲子,就能從副本里出來?”
林三酒馬上將外套脫下來,一把擲在地上,隨即叫出一條毛巾打濕了,開始仔仔細細地抹自己的臉和身體。
“這是我在告訴副本,我已經破解了密室。”她像當初的禮包一樣,擦拭著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低聲說道:“那個兇手把外套帶出了倉庫,后來又穿上它回來了。”
龍二和意老師同時發出了一聲“嗯?”。
“我還是從頭給你們說吧。”林三酒用腳尖點了點水泥地面,“記得這個嗎?門框內外相同的地板,以及墻壁內的鋼筋,都說明這個倉庫不是一個單獨的平房,它是一幢建筑物的一部分。建筑物內某個房間用作倉庫,一般來說都是出于公司需要。這么說來,與一般的倉庫管理員不同,死者其實是有一起上班的同事的。”
”難道是同事下的手?”龍二愣愣地問,“同事有鑰匙,所以根本不是密室?”
“不,”林三酒嘆了口氣,“人恐怕確實是同事殺的。但如果兇手也有鑰匙,他就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地制造一個密室了,因為那根本沒有意義——擁有鑰匙的,只有倉庫管理員,也就是死者一人而已。”
“那么他是如何——”
龍二這句話沒有說完,腳下大地猛然震動起來;這不是那具尸體一下下的撞擊了,反而像是地底深處有什么巨獸正在咆哮著醒來一樣。大地轟隆隆地裂開了,土塊翻滾著從半空中滾落下來,劇烈的震顫將二人甩得立足不穩,險些一起再次滾回副本里去。好在林三酒反應極快,一把按住了龍二的同時,自己也將一根棍子插進了土地里,這才勉強穩住了沖勢。
“來了,”她面色有點兒發白,“密室的掩護終于落幕了,它也忍不住了。”
“誰?”
“副本啊,”林三酒低聲說,“副本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