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胡常在也一起來了就好了。
林三酒穩住呼吸,終于停下了腳步靠在身后墻上,視野中一片昏黑。腳下的鐵軌浸沒在黑暗中,凸起的邊緣清晰地硌著她的靴子。她的一只手依然緊緊攥著12的胳膊,而且特地捏住了骨頭斷成兩截的部分;她是如此提防這個人,甚至還沒忘記用防護力場包住手掌。
“這里是列車站嗎?”12聲氣低弱地問道。斷掉的骨頭在肉里不斷拉扯、摩擦、震擊,光想想就叫人難以忍受;但是在蒼白面色與滿頭冷汗之外,12似乎正隱隱地享受著這種痛苦。
“這里暫時不會有人來。”林三酒冷冷地說。雖然她做足了防御措施,但剛才一路上12都十分配合,連一次逃跑的嘗試也沒有做過,反而叫她暗暗生了警惕。“宮道一尤其不可能找到這里來他恐怕現在連兵工廠的門也出不了了。”
12聽起來一點兒都不遺憾地嘆了口氣,也靠在了二人背后的月臺上。
“你應該很清楚我把你帶出來是為了什么。”即使隔著一層防護力場握著他的手臂,也叫林三酒感到厭惡:“我現在可以把十二個人格變成十一個你最好有一個能阻止我這么做的理由。”
“哈,”12輕柔含混地一笑在他的下半句話離開唇舌之前,卻忽然被頸間的盈盈一亮給打斷了。半月形的光暈安靜地浮在黑暗中,從下往上地染亮了12的半張臉:下巴,鼻尖,眼底令他的相貌看起來幾乎完全變了一番模樣。
林三酒緊繃著面孔,卻還是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氣。
多了一個特殊物品的幫助,她總算是多少能放下心了。
“我有兩句話想提醒你。”12垂著眼皮、收起下巴,看著自己頸間的光暈低聲道:“第一,我一直沒有反抗,直到這個東西重新開始生效也沒有嘗試過逃跑,這是因為我不想跑,我主動選擇留下來了。畢竟我是一個人格,雖然我現在成熟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了,也受到了同樣的束縛但是我依然有點辦法,是你們普通人沒有的。”
他顯然沒有說完,林三酒緊緊抿著嘴唇,沒有問“為什么”。
“第二,你不可能把十二個人格變成十一個至少,你不能把這個數字保持住多長時間。”
這句話,林三酒覺得自己沒有聽懂。
“難道你們人格還可以死而復生?”想了幾秒,她謹慎地問道。馮七七說過人格只有一條命,但她對他的話并不放心。
“不可以。”
叫她頓生疑惑的是,12這個答來得太干脆利落了,沒有一點兒不確定。仔細想想,這里頭似乎有一個說不通之處。如果12個人格都還在,他們是怎么知道自己只有一條命的?
“成熟人格和一個正常人類從本質上來講,已經沒有多少區別了除了我們可以到主人格身體里這一點之外。”
這一點與當初馮七七所說的基本吻合了,林三酒在心里記了一筆。
“所以在我們遭受致命傷害時,我們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死去,不能復生。”12說到這兒,忽然笑了一笑:“我會死這件事,你知道也無妨,因為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死。”
林三酒相信這是真話。對于12這種人來說,生命大概只是個估價過高的精神附屬品不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難道盧澤還會分裂新的人格?來填補空缺?”
12頓了頓,那雙被染白了臥蠶的眼睛往她臉上掃了一眼。
“在有些地方,你真是敏銳得叫人驚訝。不,盧澤不會分裂新的人格,”他低聲說,“但你用到了一個詞,‘空缺’。這個詞可比你想的要關鍵”
“別像講課似的繞彎子了,”林三酒打斷了他:“我現在最需要知道的是毛人兄弟,不是約束你們人格的什么規律!”甚至連剛才那句有關瑪瑟的話,都可以稍微放一放,以后再問。
“噢,你真的不想讓我說嗎?”12歪過頭,骨骼線條清晰地被映亮了。他的表情由于光照而變形了,仿佛是笑容,又仿佛是充滿惡意的打量。“機會只有這一次。”
這句話一瞬間激起的焦躁,簡直叫林三酒自己也不敢置信。12掌握著她最想知道的情報,就像是能夠拿著一根棍子不斷戳探她的大腦,挑弄戲耍著她的情緒他甚至好像并不會從中得到快感,他這么做,單純只是因為他可以這么做。
他要說的“空缺”,一定是很重要的消息;但假如林三酒讓他繼續說下去,他一定會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來,像逗狗一樣浪費掉她寶貴的時間。
雖然可以用“小孔”的能力叫他傾訴不過作為一個親身體驗過小孔能力的人,她很清楚,對方完全可以東拉西扯地說上半天。
想了想,她一咬牙下了決心。她的意識力剩得不多了,但還有一點兒,應該足夠開啟意識力擬態。
“說吧。”
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鐵軌中央,將自己隱沒于黑暗中;這樣一來,12就不會察覺到她神色氣質上的變化了。
“十二個人格,占著十二個位置。少了一個人,就會空出來一個位置有了坑,就得再往里頭填蘿卜呀。所以我說,你不可能減少人格數量的。”
擬態季山青不光是因為他很聰慧還因為他除了林三酒之外,在這世上毫無牽掛。不再關心則亂之后,那種透徹的冷靜就仿佛雪霧吹進了她的頭腦;霎時間,林三酒就浮起了疑惑。
12的這句話乍聽太不合理了。因為盧澤分裂了11次,所以才有了12個人格,而不是先有了12個位置才有的人格。這是非常粗淺的因果關系,他總不會以為自己能被這種話蒙過去?
不,重點不是這個!
林三酒猛地抬起頭,聲音凜然:“是誰會往坑里填蘿卜?”
12無聲地笑了。
“不是盧澤,當然。”他軟軟垂著兩條斷裂變形的手臂,柔聲說道。
“也不是你,”林三酒立即冷冷接上一句:“因為從你剛才透露出的意思來看,即使是在我殺死你后,盧澤很快會再度擁有12個人格。”
死去的人格當然不能再填蘿卜了。突然而來的領悟像閃電一樣打過去,叫她隱隱發起了顫,頓時將這句話脫口而出:“不是你,不是盧澤,也就是說,有人很可能是十二人格中的某一個擁有與盧澤能力相對應的、填補人格空缺的能力?”
沒錯,這就是她的計劃了。如果不能用力量逼迫12盡早吐露事實,那么就用禮包來抓住一切線索,分析還原出12所知道的情報。
他終于露出了一點兒真切的驚訝在此之前,12所有的情緒都像是浮在面具上的一層霧。
“但你也說了,盧澤不會繼續分裂人格。我姑且認為你這句話是事實。”林三酒來走了幾步,不知不覺早已經變成了季山青那種清風吹過山泉般的吐音方式:“那么,我的問題是填補空缺的人格,是從哪里來的?”
“你干了什么?”12被勾起濃濃的興趣,騰地從月臺上直起了身子,往前踏了一步:“這是什么辦法?進化能力?特殊物品?你是怎么變成另一個人的?”
林三酒悚然一驚這是季山青擬態的缺點之一了,就是太容易受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她立即關掉了意識力擬態。
“別怕呀,”他含混地笑了,立即就意識到了她的情緒,雙眼幽亮地盯著她:“你看,我不能把你怎么樣”
12的骨子里不能算是人類,因為他的獵物就是人類;但往往正是捕獵者,對獵物的弱點才更具備一種天生的敏感。
林三酒定了定神,季山青帶來的害怕迅速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驀然騰竄起來的怒火。她搶上一步,一把抓住了12的衣領不管他怕不怕死、怕不怕疼,她都打算用武力強迫他試試看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兒驟然響起了尖銳嘹亮的警笛聲,緊接著,腳下地面伴隨著隱隱的悶響而微微搖晃了起來。
“碧落區即將進入一級警備封閉狀態,”
從列車站以外的什么地方,遙遠地傳來了模糊的通告聲,“重復一遍,碧落區全區請準備進入一級警備封閉狀態”
林三酒狠狠地盯了12一眼,用力一推,松開了手。后者仍然掛著那副說不上來是笑是惡的表情她想了想,叫出了一支手電筒,四下一看,忽然扭頭就走。12受限于脖子上的光圈,不得不加快腳步跟上了她,一邊走一邊斷斷續續地問道:“你、你去哪里?”
盧澤在一艘大型飛行器上,林三酒只是不知道它現在在哪里。她的exodus毫無疑問也落入了毛人兄弟手里,按理來說,他們不會傻得乖乖留在原處;如果換做是她,她一定會駕駛飛船迅速離開。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目標應該在天空里
而碧落區中,正好有一個停泊飛行器的船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