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頭德應該是昏過去了。
一邊聽著身邊幾個繁甲城居民的交談,林三酒一邊暗暗焦慮地想。
自從她在城道中又遇上了另外四五個普通人后,林三酒就一直沒再聽見過他的消息,問了也不見回應;考慮到他喝了咖啡之后也一直不見起色,此時的無聲無息,恐怕是他傷重不支失去了意識吧?
八頭德聯系不上,她只好隨著這一小群繁甲城居民走,打算先看看情況。只是一路以來,除了人跡稀零、空空蕩蕩的城道之外,她還是沒有新發現。
“我來的路上,發現連堆在城口的尸體也不見了,”一個瞧著身子骨還挺壯實的老人,舉著一只手電,一邊掃視前方城道一邊說:“總不可能是進化者們帶走的吧?”
自從兩撥人遇上之后,大家互相一對照,發現雙方走過的路上都人跡稀零,顯然城里出了變故,難以解釋的古怪也越來越多;眾人此刻全生出了焦慮不安,走在路上時都緊緊地抱著團,誰也不敢跨出手電、提燈的光芒范圍之外。
“我聽說進化者之所以離開,是因為出現了墮落種。可我也沒看見墮落種啊,”一個天生滿頭小卷發的女人說,“莫非……墮落種來了,殺、殺了許多人,又走了?”
“不太可能啦,”一開始林三酒遇見的那個黑皮膚男人,寬慰了她一句。“我們什么都沒聽見,再說也沒有墮落種殺人的痕跡。”
眾人又提出了五花八門好幾個可能性,只是討論一會兒,都覺得不像,也就作罷了,繼續朝他們的目的地走——大家剛才商量時,一致同意去繁甲城最高點;爬到最高點城道上居高臨下地看,或許能看出什么端倪。
林三酒沉默地跟在眾人身后,隨著他們的速度,慢慢地順著城道往上爬。許多地方都被變異人給攪成了一團狼藉,滿地都是東西,得挑著空地落腳;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矮小的瘦子也墜在眾人后頭。他不像林三酒是為了殿后,一雙眼睛只在地上溜來溜去,時不時一彎腰,從地上撿起個什么就往懷里揣。
什么時候都有這樣的人……考慮到眼下情況,林三酒皺著眉頭沒說話,將目光從他身上轉開,在經過一扇小窗時,往外掃了一眼。
他們此時走在半山腰的高度上,遍布山地的一條條城道,此時都昏昏蒙蒙地沉寂在夜色中,輪廓模糊不清地相融在一起,只有偶爾一點燈光和走動的人影,從遙遠的城道窗戶之間漏出來,應該屬于同樣還沒有消失的普通人。
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男人,就在四五條城道之外的上方,他的臉看上去只有小拇指甲蓋大小,在窗戶里停了一停就消失了——但他似乎已經看見了,山腰的城道中有人正在向上走。
在他消失后,林三酒集中注意力聽了一會兒。盡管她現在戰力被削去了94,五感也受到了連累,但是聽起來,籠罩著繁甲城的夜依舊沉寂得如同死水——相比昨晚變異人出現時,幾乎像是兩個世界。
“好累呀,”有人抱怨了一聲。普通人的體力確實很難承擔無休止地往上爬;何況這群人已經連續兩天擔驚受怕,連覺也沒能睡一個完整的。“我們在前面休息一下吧?”
這個提議登時得到了響應。
林三酒心里即使焦急,也只能看著他們一一在空地上坐下來;她現在反而不敢拋下這群普通人自己走了,萬一她一轉頭,這群人身上發生了不測怎么辦?
“我還不累,”那瘦子卻不隨眾人一起坐下,也不愿被人看著,只含含糊糊地說:“我去四周看看,給你們放個風。”
也不等別人回應,他轉頭拐去了另一條城道,仿佛懷了孕一樣鼓囊的夾克底下,隨著腳步發出了金屬撞擊時細微的叮叮鏘鏘。
林三酒想了想,說了聲“我跟他去看看”,趁眾人沒留意也走了——她此時懶得管這種偷占便宜的小事,但是在離開眾人的視線之后,至少她有機會拿出“烽火狼煙”再次聯系一下八頭德。
眼看那穿夾克的瘦子消失在一個拐角之后,她沒跟上去,反而往反方向的墻后一轉,沒入了一段陰影中昏暗的城道。她此時恰好站在一個T字口上,左邊是那瘦子離去的方向,往右走一走,就是眾人歇腳的地方,還聽得見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話聲——正好也方便她監視情況。
她還是沒有來自八頭德的訊息;想了想,林三酒打開了“烽火狼煙”中的另一個功能,聽了聽這兩天最流行、討論度也最高的新聞——畢竟繁甲城中發生的事情不小,說不定外界有了風聲或線索呢?
“……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墮落種體驗展,我認為它的存在,是在試圖模糊人與墮落種的區別……”一個議論員很激昂地說,“它于昨天關閉,我第一個鼓掌歡送!”
她和蜂針一起經歷過的墮落種展,原來昨天被關閉了?
“好像也不奇怪啊,作為一個很受崇拜的偶像式人物,他走到哪都在身后留下了一串孩子……男人或許覺得這叫風流,我卻覺得實在有點猥瑣啊!”主持人笑了起來,好像是個八卦新聞,林三酒把它切掉了。
“最近認同這個看法的人越來越多了,我一直都說,十二界中存在一股暗地里的力量,”一個男聲很認真地說道,“他們對進化者充滿仇恨,因此不惜阻撓破壞我們所取得的任何進展……如果你仔細聽,我將會列舉出一大串的證據鏈,你們聽完之后告訴我,它們是否都是巧合好了。”
林三酒聽了兩個證據,見它們與繁甲城無關,就又切掉了——好像確實挺可疑的。
“目前我們還不能肯定,這一波觀測到的大洪水,是否會繼續按照目前的既定方向前進,”另一個憂慮嚴肅的女聲說,“如果它繼續前進,觸及了漫步云端,那么受影響地區在哪里?影響范圍是多大?誰需要緊急撤離?十二界中的‘大洪水跳躍’服務到底成熟度如何?這都是我們正在試圖回答的疑問。”
林三酒忽然“啪”地一下掐掉了新聞。
在昏黑的城道里,仿佛連灰塵游蕩時,都能在死寂中壓出一道道痕跡。剛才眾人零零落落的說話聲,現在像融入了夜里一樣,消失得干干凈凈。
她始終留著一只耳朵注意那一頭的情況;當眾人剛一安靜下來時,她原本還以為只是一時無人說話,然而最后一條新聞都聽完了,卻再沒聽見來自右手邊的任何交談聲。
……似乎只有一個可能。那群人,真的在她一轉頭的工夫里出事了。
林三酒壓下咚咚跳起來的心臟,迅速朝眾人聚集之處撲了過去。
她原本以為自己看見的,只會是空空蕩蕩的城道;然而當她猛地剎住腳步時,她發現原本坐在城道中的眾人不僅還在,甚至還多了一個。
一個穿著藍布褲子、稀疏白發在腦后梳成一個發髻的老太婆,此時正站在眾人之間,一圈圈地打量著眾人。她佝僂著的后背上,背著一個碩大的布袋;在她的腳邊,六個普通人都正愣愣地看著她,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如果不是他們還在呼吸,簡直像是人偶一樣。
老太婆慢慢轉過頭,朝林三酒露出了一張她曾在葷食天地中見過的面孔。
“噢,原來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