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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昏暗的展廳中,就連對面的龐大肉山,都被朦朧消解了輪廓,隱隱約約地看不清細節。
在失去了燈光照明之后,一個個玻璃展臺內的墮落種,就成了辨認不出來的古怪形狀,激動扭曲著的黑色剪影——現在想想,剛才的龍卷風竟沒打破任何一個展臺,放出更多的墮落種,真是林三酒的大幸。
導游小姐已經躲入了后方走廊深處,她還可以聽見對方急促的、低低的喘息。說來也怪,上一次她有機會走卻沒走,又掉頭回來救人時,滿心都是不甘和害怕,恨不得能踢自己幾腳;這一次林三酒卻好像……忘了要后悔。
或許這就是阿全有意要讓她記得自己被改造過一次的原因:她始終知道,怯懦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哪怕是在她最怯懦最軟弱的時候。
“你有一點說錯了,”林三酒低聲說,“你的確難纏……但我不需要對付你。”
“嗯?”
“我的目標,是你的人類身體啊。”
人黏想必沒有聽見這一句話——因為在這一句話出口的時候,林三酒身上驀然爆發起了一陣鼓點節奏緊迫激烈的音樂聲;人黏才剛剛因為忽然響起的音樂聲一驚,她早已經撲到了。
那個主謀的身體一直倒在地上,就在人黏腳邊幾米遠的地方;當林三酒手中驀然吐出一根銀影,在半空中節節抽長、朝主謀身體破空打去時,人黏也反應過來了,急忙一彎腰,朝她撲頭蓋臉地壓了下來,如同一道乍然化開的肉浪——如果真被它抱上了,林三酒毫無疑問就會被吸收變成人黏的一部分。
當林三酒從它即將合攏的肉浪中急速躍出去之后,人黏涼涼地笑了一聲。
“看來我對你的分析很準確,你只剩下近戰的招數了。放音樂又有什么用?就算你是想對我的身體下手,你也必須要跳到我的眼前來……你盡管跳,我十分歡迎。下一次,你未必就能逃得掉了。”
它幾乎快要按不住得意之情了;一邊說,它一邊逐漸縮回去,恢復了原狀。
果然……林三酒的目光在人黏身上轉了轉,又在地面主謀身上轉了轉。有一點挺奇怪的……她要是沒記錯,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林三酒一回手,將UltraMusicFestival重新收了回去——海浪般澎湃的音樂登時從展廳中抽離了,留下一片近乎突兀響亮的寂靜。
“人黏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它的速度又快,又不受形狀和重力的限制,就算你炸碎了我整個身體,人黏也不會死,我只要再——誒?”
“才發現嗎?”林三酒將手中那根教鞭點在地上,冷冷地說:“看來你的視力在昏暗環境里很一般嘛。”
躺在地上的主謀,此時整個腦袋都不見了,全被吞沒在一團濃厚的黑煙里,乍一看就像是脖子上套了一個黑塑料袋似的。小山一般的人黏顫顫抖抖地升高了,主導人頭在天花板下發出了一聲怒吼:“怎、怎么……這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一擺手,那根因材施教就再次被收進了卡片庫里。“你以為我沒有遠戰的招數,這話其實是不錯的,我確實需要靠近了才能發動攻擊……不過只需要蜻蜓點水的一下就夠了。”
“這是什么?”人黏似乎半點沒聽進去她的話,從下方層疊的人皮里驀然伸出一只手,在黑煙中使勁掃了幾下,好像想把它從自己的頭上揮趕開一樣,但等手抽回來的時候,手也無事,黑煙也散不去——“它會把我的身體怎么樣?”
看來人黏說自己不怕失去身體,還真不是假話:否則它哪會貿貿然將手伸入不知深淺的黑煙里?
“也不能把你的身體怎么樣,它對身體其他地方一點危害也沒有。那是專門針對人腦的黑煙,可以逐漸將你大腦中的神經元銷毀,腦細胞殺死,大腦灰質淬毒……”林三酒一笑,說:“等你的意識回到自己身體的時候,就會變成一個人畜無害的白癡啦。”
“是嗎,”人黏底部的一條人胳膊,頓時抓起主謀身體一甩,將其遠遠甩向了一旁——林三酒心中一跳,登時緊追著那具無意識的身體一起,遠遠撲了出去;與此同時,僅僅是一花眼的工夫,后方的人黏都已經融化消失了,仿佛原地從沒有存在過那么個丑東西似的:“那么,馬上殺了你就行了!”
……林三酒直到現在,才第一次見識了人黏的真正能力。
這只人黏以前吸收了不少人類,此時“材料”很夠用;她回頭一看時,發現無窮無盡的人黏在一霎那間就漫延上了小展廳的所有表面,天花板、墻壁、地板、展臺上……肉色人皮像野草原一般起伏波滾,無數道肉浪一齊朝林三酒洶涌翻騰而來,人頭、眼球、腳趾、黑發,全紛紛化散在浪里,仿佛地獄中被煮爛了的無數人羹。
二者若是短兵相接,對雙方來說都是極大的風險和損害——林三酒固然可能被人黏吸收進去,但人黏也會被林三酒接連炸碎身體;它此時竟這么不管不顧地涌上來,看來是真被林三酒的黑煙給逼急了。
在情況緊迫之下,林三酒竟還記得地上一直昏睡不醒的8號工作人員,在經過他身邊時,一把撈起他、將他甩上肩膀,險險避免了他被人黏直接吸收掉的命運——主謀的身體離她還有二十步之遙;往常這一段甚至叫人瞧不上眼的距離,此時在余光里追逐起伏、蠢蠢欲動的肉色陰影中,卻長得幾乎難以跨越。
在身后肉浪觸及身體之前,她挑了個方向一頭撲了出去;最后所剩不多的意識力,在她肩膀上形成了繩子,勉強將那個8號工作人員背在了背上。
腳下不斷有肉浪延蔓而上,朝她的腳后跟咬來;天花板上的肉幕迅速跟在她的頭上,在她奔跑時朝她一次次壓下。但凡是有靠近的,她都必須第一時間將其炸碎——她的畫風突變版一聲叮效率很高,所過之處接連爆開了一團團一簇簇的肉末碎塊,但人黏卻好像根本不在乎:對于它又廣又薄的身體來說,林三酒打碎的都是完全可以承受的一小部分。
在她連氣都喘不上來、眼前都花了的時候,主導人頭要說話卻絲毫不受影響。
“你還真挺執著。難道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再次碰到我的人類身體?你要做什么,用它作人質嗎?”
到了!
就在林三酒幾乎快要撲近那一具全無意識的身體旁邊時,主導人頭遙遙地、幽暗地嘆了口氣。
它的聲音仿佛也會隨著肉浪起伏而搖晃;一時在高高的天花板下,一時在深深的走廊里,只是聲音清楚地傳了過來:“我早就知道你是沖著我的人身去的,我怎么會一點準備都不做呢?”
林三酒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腳下急急一頓,在離主謀還有一兩步遠的時候硬生生地剎住了速度——與此同時,從天花板上驀然垂落下來一大片肉幕,在主謀身體上方的半空中狠狠一卷,貼著她的鼻子尖卷了過去。
哪怕她剛才晚上一眨眼的工夫,林三酒的整個頭顱都要被肉幕給卷進去了。
雖然她避得足夠快,但是她停得太過突兀,在避開人黏一擊的同時,卻也不慎失了平衡;林三酒險死還生的一身冷汗驀然一炸,腳下就止不住踉蹌,身子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在人黏的大笑聲里,林三酒急忙以又一次爆炸,才勉強將自己從一片怒吼洶涌的肉浪里拽脫了身。她后背上背著的那個8號工作人員卻沒那么幸運了:她的意識力恰好用完了,在她摔倒的時候,那一具昏睡不醒的身體登時咕咚咚滾了出去。
“你嘛,就是毀在婦人之仁上了。”人黏的語氣忽然一下緩慢含混起來,就像是在看見美食時,嘴里含了一包口水。“可以丟下那位小姐自己走的時候,你不走;可以丟下這個男人的時候,你非要把他背上……”
一片肉色影子從地板上漫延過來,襲至那身體邊緣時,無聲無息的一個“浪頭”,就將它包了進去——仿佛只是有人一張嘴唇,一口飯菜就消失在閉合的兩張肉片里了似的。
“被你炸碎的那一部分身體,馬上就可以補回來了……”主導人頭仿佛正享受著極大的愉悅,微微顫聲說:“不,比你炸碎的更多……足可以讓我再漲……漲……漲很大……”
林三酒氣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剛才短短數十秒的交鋒,已經消耗了她不少體力。在她不遠處,那頭上套著一團黑煙的人體,仍舊一動不動;它現在就像是樹枝上一抬手就能摘下的果子,似乎沒有任何阻礙——但她知道,人黏一定有后手。
她在等人黏發現不對勁的那一刻。
“真是年輕有力的身體呀,”人黏滿足地說:“這種具有男性力量的肌肉,大腿……我,嗯……嗯?”
原本在地上一起一伏、仿佛以自身在碾著食物似的肉色影子,突然頓住了。
林三酒沒忍住,露出了微微的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