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林三酒悚然一驚,身上防護力場剛剛一亮,那黑影已經合身沖了上來。她猛退幾步,急迫間轉手放出一道意識力,迎頭擊上那人影;沒想到還沒有挨著對方的影子,卻先被一層什么東西給攔住了——那女人忽然笑了一聲,說了句“誰還沒有怎么的!”的時候,林三酒只覺自己大腦猛地一疼,像是有人把她的腦子凍進了冰塊里——她猛地撤回了意識力,朝對方失聲喊道:“波西米亞!”
“喲,”那個人影一頓,收住了手中的意識力。她從黑暗中往外走了一步,昏蒙蒙的月光頓時落在她身上,金棕色的波浪卷發閃著點點光澤,組成了彎彎曲曲的幾條光線。波西米亞喘著氣笑道:“……用潛力值換來的印象,還真深哪。”
“真的是你,”林三酒說了半句,忽然松了口氣。雖然明知道對方與自己有仇,但是在這樣一個世界里,能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即使是敵人也叫人好受多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林三酒她半是警惕半是焦急地問道,“為什么不讓我毀掉畫?難道那個神能感知到?”
一邊說,她一邊回頭朝遠方看了一眼。
那個男巨神一腳踏平了村莊,這時也停了一停;緊接著,他的重心移到了剛才邁出的腳上,緩緩抬起了另外一只——
“你也不傻么,”波西米亞發出嗤地一聲笑,眼睛里卻沒有笑意。“只要毀掉哪怕一個神像,這些鬼東西都能立刻感應到神像被毀的方位——”
她話音未落,林三酒雙手一用力,刺啦啦一陣碎裂聲音,那疊油畫就被撕破成了兩半。
波西米亞張著嘴,傻在了原地。
當碎布片紛紛落落地掉在地面上的時候,她的一雙眼睛已經瞪得滾圓了。波西米亞呆呆地看了看林三酒,又猛然回過頭去望向了遠方——神像剛一被毀,男巨神頓時止住了那只還沒落下去的腳;緊接著,他身體一擰,大踏步地朝二人方向走了過來——別看剛才那一步他邁得十分遲緩,眼下的速度卻幾乎稱得上迅疾如風,幾乎在轉眼之間,叢叢林木上空,就如泰山壓頂一樣出現了他的一排五個腳趾頭。
“愣著干什么,跑啊!”
波西米亞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再一轉頭,登時氣得臉都青了:就在她剛才張望男巨神的時候,林三酒不知何時已經跑了出去,此時正遠遠地沖她招呼:“你想被踩死啊?”
波西米亞噌地一躍而起,跟上了林三酒的方向,速度竟絲毫不比她慢——
“你跟著我干什么!”林三酒一邊奔跑,一邊回頭喊道。“你潛力值給不回去了,認了吧!”
“少說屁話!”波西米亞看起來憤怒極了,即使是如此暗夜,也能看出她的臉漲得紅通通:“不是告訴你不要毀畫像嗎?你為什么非要毀?你白癡啊?”
“我有個朋友就在那個方向,不能讓他在那邊到處亂踩了!萬一踩著我朋友怎么辦!”林三酒抬高嗓門吼了一聲。即使這樣,她的聲音聽起來也仿佛即將消失在山地震顫、林木倒塌的轟隆隆巨響里了。
波西米亞聽清楚了,隨即臉上浮起一個表情,仿佛林三酒剛才說的不是人話。
“要死你自己去死,拉上我做什么!”她罵了一句,也不敢再說了——身后的男巨神越來越近,落葉、樹木、泥沙,一同被劇烈搖晃的大地甩上了半空;二人幾乎一張嘴就會吃進一口塵,不得不將全副精力都放在腳下,先逃出去一條命再說。
與男巨神的速度相比,這兩個小螞蟻跑得確實是太慢了。
她們借著夜色遮掩,在山林中左奔右突,指望著樹叢灌木能消弭掉她們的行跡;然而山林放慢了二人的腳步,男巨神卻絲毫沒有亂過方向——奔逃中的二人只覺頭上突然一暗,抬頭一瞧,那只船艦一般大小的赤腳,已經化作一大片陰影當空踩了下來。
……看來這個男巨神,不在乎他們變不變成墮落種。
波西米亞驟然發出一聲近似哀鳴似的聲音,隨即渾身光芒一閃,似乎是也打開了類似于防護力場的東西;只不過她也清楚,這樣的防護幾乎就是無濟于事。波西米亞怒罵一聲,只聽身邊高大林木的頂端,已經咔嚓嚓地被壓碎了——就在她即將縱身前撲的時候,林三酒突然沖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又要干什么!”波西米亞一雙眼都紅了,面色一擰,手指間忽然捏住了一個小球——只需一眼,林三酒就認出了這小球:以前樓氏兄妹身上,就帶了許多這樣的波紋球;就是靠了它,他們才炸掉了樓靈。
“我有辦法!”一邊極速奔逃,她一邊看了一眼越來越低的腳掌。什么也不做的話,她們最多還有三秒鐘的命:“說,我有瞬間轉移的能力!”
波西米亞一愣,看了一眼她抓著自己的手,反應不可謂不快——她反手死死攥住林三酒,生怕她松手似的叫了一句:“瞬間轉移!你有!”
盡管語序不大對勁,林三酒依然感到自己的項圈迅速熱了起來。
當沾在男巨神腳底的泥土,撲簇簇地像雨滴一樣落下來時,剛才還在拼命往前跑的兩個人身影,像是浮泡一樣,啪地滅了,消失得干干凈凈。
男巨神一只腳重重地踩了下去,隨著天地間一陣搖晃,他也站了一會兒,沒有動——過了半晌,只聽天邊驟然響起了滾雷一般的怒吼聲;緊接著,兩條長龍般的胳膊從高空中瘋狂地甩了幾圈,在“啊啊啊”的叫聲里,掀翻了好幾個山頭。
這神不能與女童神相比,但恐怕比母神還要大上一圈,白霧以下的身軀,就像是一根立在天地之間的柱子——只不過此時的林三酒早就去得遠了;她伸出一只巴掌,就已經徹底擋住了天邊的男巨神身影。
波西米亞在身邊喘了一會兒,終于從驚魂里回過神來。
她左右一看,剛才死里逃生后松弛下來的表情,頓時又繃緊了;她看著林三酒,啞聲質問道:“……你就不能挑個好地方!你是不是有自殺傾向?”
林三酒緊緊地挨著她,一只手仍然攥著她的胳膊;不是她不想挪開一點,是因為二人腳下現在實在沒有地方了。
瞬間轉移能力,將林三酒二人給送到了一塊還算平坦的巖石面上,大概只有一把椅子那么大;兩個成年女人擠擠挨挨地站在這塊椅面大小的巖石上,汗毛也不敢動一下——因為這根巖石柱子高高地懸立在兩段斷崖之間,低頭一看,腳下深不見底,在黑幽幽深谷里,只有隱約氤氳的白霧慢慢地飄散開來。
如果跌下去,十個進化者也死得渣都不剩了。
“我剛才只想著跑得越遠越好,”林三酒辯解了一句。“就把我送到這兒來了。”
“那你怎么不去旁邊那個懸崖上?”波西米亞一指另一邊,沒想到動作太大,差點將自己晃下去,臉色白了白,不敢動了。
“潛力值有多大,我跑得就有多遠。”林三酒簡單地解釋了一句,“你當時若是多給我一點潛力值,現在咱們就到懸崖上去了。”
“你閉嘴!”波西米亞看起來恨不得能轉頭咬她一口,“你趕緊再轉移一次!”
“好,你抓住了沒有?”
“等等等等,讓我再——”
然而林三酒幾個字說完,不等波西米亞回話,身形一晃,二人已經從那根孤獨地立在深谷中的巖石柱子上消失了。
等波西米亞后半句“抓緊一點”終于說出口的時候,她這才發現自己又換了一個地方。來不及生氣,她趕緊目光四下掃了一圈。
這是一片被什么重物壓過的廢墟,隱約還能在沙土之間,看出一點屋頂、木架的痕跡,仿佛這里曾經有過什么村莊屋子。她舉目四望,只見周圍是空蕩蕩的平坦土地,連樹木草叢都沒有了蹤影,都成了稀碎扁平的一片片。
男巨神再一次從視野里龐大了起來,波西米亞甚至能看清楚他腿上毛茸茸的金黃色卷毛——她頓時明白自己二人又被送回了男巨神附近,剛要出聲,只聽林三酒揚聲大喊道:“季山青!”
她顧忌著身邊的波西米亞,因此只肯叫名字,不肯叫禮包:“季山青,你在哪里?”
她每叫一聲,波西米亞的臉色就難看一點;叫了兩三聲后,后者終于受不了了,轉身就撲倒了林三酒,雙手死死按住她的嘴巴:“你再叫,那個神就過來了!”
林三酒半躺在地上,一只手已經打開了天邊閃亮的一聲叮;聞言她轉頭一看,見那個男巨神果然緩緩地朝著這個方向轉過了胸膛,隨即關上了能力。
“我朋友就是在這兒跟我分開的!”她擺脫了對方的手,降低了音量,卻沒法減少聲音里的焦慮:“分開以后,那個狗神就出現了,往這里踩了一腳——”
“你朋友如果不是傻X的話,”波西米亞打斷了她,“肯定早就已經跑了!現在你先留著命,等他走了再找吧!”
林三酒沒有吭聲,一把推開了波西米亞,悶悶地站起身來。
她四下又看了一圈,發現這附近雖然被壓得平平坦坦,但看起來好像并沒有一個人形的紙片貼在地上——但是回頭一想,她也不知道禮包被踩扁了會是什么樣子。
“你還不快點走!”波西米亞又催促了幾遍,“那個神好像要回來了!”
“他回來干什么?”林三酒抬頭一看,發現她說得確實不錯;在發了一通怒氣之后,那個男巨神又邁開了緩慢的大步,在山川震動中逐漸接近了這個方向。
“躺下裝作大山的樣子,等下一個神經過時,再發動襲擊唄!”波西米亞一拽她,“快走了!”
眼下不走也不行了,林三酒最后不死心地喊了一聲,見暗夜中始終無人回應,不知道禮包究竟逃去了哪兒。嘆了一口氣,她一把抱住了波西米亞的腰,又一次發動了瞬間移動。
這一次她有意沒有走得太遠,以免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回去那一個小村莊的路;不過神之愛的地形確實太過古怪了,離開郁郁蔥蔥的山林不過百來里,二人居然一腳踩進了沙漠里。
暗夜的沙漠上,氣溫驟降,凍得兩個女人打了一個寒顫。看了一眼頭上滾滾白霧,波西米亞沒好氣地說:“……沙漠就沙漠吧,至少發生情況時,遠遠就能瞧見。”
她這句話一說完,兩個敵友不明的女人就陷入了沉默里。二人互相打量了一眼對方,同時退后了兩步,面上浮起了戒備之色。
“你的潛力值拿不回去了,”像是打預防針一樣,林三酒又強調了一遍:“……我勸你還是認了,免得打起來兩敗俱傷。”
她不清楚波西米亞其他的能力,但至少在意識力這一項上,她知道波西米亞一定是遠遠超過自己的。
波西米亞嗤了一聲,抬起手將長發扎在腦后,寬大的袖子順著胳膊滑了下去,露出了一截白得像藕似的皮膚。
林三酒立刻悄悄打開了防護力場。
“拿不拿得回來,不是由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的。”波西米亞從鼻子里哼了一下,“自從你從我身上拿走了四分之一的潛力值,我就一直在為了今天做準備……實話告訴你,我后來在意識力星空里不斷打聽你的蹤跡,但是這么長時間以來,你居然一直沒有露過頭,我差點以為我做的準備都白費了。沒想到,到頭來反而得到了你在意識力星空之外的線索……”
“你是什么意思?”林三酒皺起眉頭,突然反應了過來。
在無窮無盡的末日世界中,一面之交的人很可能這輩子就再也遇不上了——偏偏波西米亞與她一起出現于神之愛中,這個巧合的幾率能有多大?
“很簡單,有人告訴我你在神之愛,所以我來了,”波西米亞說到這兒,不知怎么突然好像有些懊悔:“……早知道這個鬼世界這么有病,我才不會來堵你!”
“是誰?誰告訴你我在神之愛?”
波西米亞沒有急著回答,只是忽然呼了一口氣。她攏了攏從鬢角處掉下來的碎發,一雙形狀嫵媚的眼睛從林三酒身上掃了過去——接著,她竟然有些頹然地盤腿坐在了沙地上。
“算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然后再跟你打一架好了。”看起來波西米亞是一個把恩怨分得很清楚的人。她抬頭看著林三酒,月光將她姣好的面龐映得半明半暗:“……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做‘蹦蹦跳跳小芝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