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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屋一柳甚至都不太確定和他一起在糖果屋工作的那個中年男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負責監聽他的變形人員工,以及當時一起聽見了情況的另外幾人,當然都很害怕自己會被真副本卷進去,從此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副本生物;但是若叫他們去和屋一柳合作、反抗,他們也是萬萬不肯的。
所以,屋一柳昨天只是簡單地對那幾個找過來的變形人說:“你們害怕的話,就找個借口先躲出去兩天好了,讓我在糖果屋里的同事來,他可以找幾個NPC頂替你們上班。哪怕兩天后發現沒事,你們也可以再回來呀,相當于你們白放兩天假,不好嗎?”
變形人能夠旱澇保收自然高興,對他卻是一步險棋。
他對那中年男人了解不深,據他有限的了解,那個中年男人完全有可能在得知消息之后立馬逃之夭夭——就算他不跑,他能找到其他正常人NPC,和他們一起冒險嗎?
在屋一柳聽見廣播響起之前,他始終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請抓緊時間!在一分鐘內沒有退出副本的進化者,”廣播里,那個中年男人的語速加快了,顯然越來越緊張:“全部將會變成演習火災的受害人!”
這是他自己臨時發揮出來的?屋一柳稍稍吃了一驚,即使是在逃命的緊要關頭,也忍不住浮出了笑意——下一秒,他的視線就被遠方高高躍入空中的影子給捉住了,順著那影子跳過屋頂離去的方向轉過了頭。
在云層厚重的灰白天空底下,遠遠近近地躍起了不知道多少人影。
真不愧是進化者,轉眼間就接受了突發情況,全都不約而同拋棄了假副本里圈圈繞繞的小路,紛紛躍上屋頂,如水鳥劃過海面一樣,在半空中朝假副本各個出口滑翔般地飛奔了出去。
看他們的速度,恐怕根本要不了一分鐘,就能紛紛逃出副本外了。
屋一柳胸口都發熱,只恨自己不能也像他們一樣跳上屋頂沖出去,一邊順著小道往前跑,一邊叫道:“喬教授!喬教授,你在哪兒?”
路邊盡是一棵棵臨時移植過來的綠樹,將旁邊數個速成建筑物遮得隱隱約約。除了空氣里回蕩的廣播聲,目光所及之處,連一點人的動靜也沒有。就連假副本項目里的NPC們,似乎都已經不在了,也不知道是逃命去了,還是被帶去頂替變形人的工作了。
不僅是喬教授,皮斯同樣沒了影子,可能都已經早早逃出去了吧?他也得早點出去——
伴隨著遠方轟然一聲悶響,腳下大地隱隱一顫,沒有叫屋一柳失去平衡,卻讓他冷不丁停住腳,抬起了頭。那聲悶響像泛開的水波一樣,順著遠方天地交界處波蕩出去,很快就消失了,叫人難以分辨到底是從什么方向傳來的。
他愣住了。
對啊……他現在還不能跑。所有人都在往外跑,那也就是說……如果他猜對了,那現在真是一個太難得的機會了。
可是他有多久?五分鐘?三分鐘?
屋一柳不知道自己現在剩多少時間,卻知道他的每一個行動都是在拿余生賭博。但他這個人逼到極處時,頗有一股虎勁,一咬牙,干脆不想了——假如他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副本生物,那就是他的命,可現在要讓他放過這個機會,他做不到。
說來也巧,在他剛剛爬上路邊一棵大樹、撥開葉子往外張望的時候,那聲悶響就又一次響了起來——這次像是滾過去了一串雷,遙遙望去,假副本東邊的兩棟屋子都被震得搖搖晃晃,電線搖擺著從半空中跌下去,迸濺出一束亮白的電火花。
要是沒記錯,東邊正是出口之一,剛才有進化者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吧?
歡子一行人若要發動副本取景地的話,他猜一定是在假副本外發動的,這樣他們才不至于讓自己也被卷進去。當進化者不擇方向地沖出副本時,有沒有可能正好撞上了副本外準備發動物品的歡子一行人,發生了沖突?
這個可能性不小,足以讓他想一想就手心發熱。屋一柳再也沒敢耽誤時間,“咚”一聲從樹上跳下來,拔腿就往東邊出口處跑。
“東邊出什么事了?”他跑的時候,還不忘了朝收音器里問了一句。
在他一口氣跑了好幾分鐘之后,仍舊沒聽見那個中年男人任何形式的回答或暗示——事實上,假副本里的廣播聲早就消失了,音樂也沒有重新響起來。空氣寂靜得像是凝固了一樣,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聲,絞不起多少波動,就被沉寂給重新壓滅了。那個代替了變形人工作的中年男人,也許終于抓住機會逃出副本了。
他沒有像屋一柳那樣的決心,要和變形人爭個你死我活。屋一柳記得他曾經面帶悲傷地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也想過,跑進深山老林里躲起來,”那中年男人嘆了口氣,說:“可是我小孩也變形了,他還要在那個學區上學啊。”
當時屋一柳聽了只覺可笑,此時卻暗暗希望他已經順利跑出去,跑回為了給變形小孩上學而租的學區房里了。
現在這個假副本里,總不會逃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吧?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念頭叫屋一柳腳步都有點發軟。他加快腳步,從一間又一間的副本設施前沖了過去;白駒過隙之間,似乎每一扇門窗后都空蕩蕩地沒有人影。
隨著他離出事地點越近,他越能感受到好像有什么東西,正沉甸甸地壓在前方大地上。這感受很難形容,就像沙發一頭坐了個很沉重的胖子,自己再坐下去時,總覺得好像要朝他傾斜著滑過去了一樣——盡管理智上他很清楚,腳下大地仍然是平整的。
……前方不僅有進化者,而且他們恐怕都全放開了手腳。
從那一次會議之后,屋一柳就察覺到了進化者收放自如的“存在感”。幾乎像是驗證了他的猜想一樣,還不等他的目光捕捉到人影,一聲仿佛被蒙住的怒吼聲,就隱約傳進了耳朵里:“你們解釋清楚!”
看來他是真猜對了,屋一柳深深吸了口氣,這才壯著膽子又往前悄悄摸去。繞過一條小道后,他的眼前登時豁然開朗了:一直包在假副本外的簡易施工墻,現在像被撕壞的紙條,軟軟搭在地上。門衛亭被連根拔了起來,除了破磚、碎玻璃,竟連一點殘余都找不著了。
在這一片小型廢墟中央,站著一個進化者,似乎是剛剛從假副本里跑出來的。在他對面,原本立著簡易施工墻的地方,攔著一個人,正是那個叫歡子的干癟女進化者。
屋一柳愣了愣,又看了一圈。確實只有歡子一個人。
比起數分鐘前,她在身上添了一件全是口袋的馬甲,手里握著一個攝像機模樣的機器,看起來確實有幾分像是電視劇組工作人員,還真呼應了副本取景地這個名字。
這么說來,那攝像機就是特殊物品了?
她和另一個進化者應該都察覺到了屋一柳的存在,卻只是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又將注意力放在了彼此身上,大概是感覺到來人毫無威脅。那干癟女人不擅言辭,此時只是冷笑一聲,說:“沒什么可解釋的,反正你不能走。”
奇怪了,這不對啊。
剛才她連處理自己和喬教授的工夫都沒有,收了鐵牢籠就走,讓屋一柳以為她肯定是在趕時間,因為她害怕自己走慢了,會被副本卷進去——這是很合理的猜測,對不對?
只是接受了這個猜測的話,就也接受了它的默認前提:副本取景地不在歡子本人手里。
可如今一看,副本取景地分明就在她手里,那她當時還急什么?她明明自己就能控制副本什么時候成真。
當然,或許這個疑惑不重要,屋一柳卻始終被它纏繞著,丟了好幾次丟不開。他正沉吟時,卻忽然感覺好像余光里多了什么東西,似乎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將影子投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這一下差點連頭發都全炸開了,登時往前一撲,滾跌在地上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自己錯了:后方的確有個人影不假,卻不是站在他背后的。
在假副本另一個方向,瞧著應該也是靠近出口的地方,此刻從一片綠樹和建筑墻上,立起了一個足有近百米的石雕人像。
石雕人像微微低下頭,驀然彎下腰去,一掌就朝大地上壓了下去——屋一柳都已經做好地面震動起來的準備了,大地卻毫無聲息,仿佛沉寂地吸收化解了那一壓。
那個方向,看來也有進化者發生戰斗了?
怎么回事?
饒是屋一柳頭腦不慢,他也有點懵了。
“有人嗎?有誰還在那兒嗎,”他急急對著取音器小聲問道,“拜托,拜托你們想個辦法,告訴我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那中年男人找了另外幾個NPC去頂替變形人的監控工作,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假副本里,只有他們才最清楚全局情況了——只要他們還沒跑的話。
屋一柳屏氣凝神,滿腹焦慮地等了一小會兒;在此期間,不遠處對峙中的兩個進化者,又說了幾句什么,卻沒叫他聽清楚。
監控室里的人,沒可能還在吧?
正當他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忽然只聽假副本園區里的廣播里“嘩啦”一響,隨即響起了一個年輕的陌生嗓音,在恐慌中微微發顫,仍然努力作出一副NPC的語氣:“啊呀……這、這是怎么回事,哪來這么多攝影愛好者,把我們假副本的進化者給、給擋住了。”
屋一柳愣在原地,被這句話里暗含的意味給驚住了。
……副本取景地,到底有幾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