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副本迎來結局的時候,誰都沒有意識到。
沒有通知,也沒有對獲勝人的宣布,甚至連最開始通報規則的電視機都沒有再一次出現過。
當林三酒突然感覺腳下一晃,耳邊轟然響起滔滔水流聲時,她的視野頓時一下被變故與白浪給沖成了一片搖晃的碎片——在那一刻,她的反應竟比思維還快,不等腦海中理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手中已驀然揮出去了一大片意識力。
在須臾之間,意識力迅速拆分、拉長,形成細繩,一條條組建連接起來,形成了一片大網;突如其來的河水從網中呼嘯而過,剛從副本里掉出來的人,在驚叫聲里一個接一個地撞在網上,全被攔了下來。
按理來說,林三酒此刻同樣沒有立足之地,也被沖入了河浪里,她甩出的網也該被一起沖出去才對;只是她越到了危急關頭,越是能生出急智,意識力形成的網往半空中一提,緊接著就朝河流的反方向沖了出去,硬生生把網住的眾人都留在了原處——她從河浪起伏之間伸出頭,喘著氣四下一掃,費力地游向了河岸邊,勉強穩住了身子。
在這一條白浪湍急的的河流中,林三酒一連喊了幾次,卻都被水浪聲淹沒了,始終聽不見半點回答;她感覺到網攔住了人,卻不知道攔住的都是誰——既未勝利也未失敗的鴨絨與姜甜二人,和眾人一起被副本放出來了嗎?
林三酒心都縮緊了,重新一頭埋入河浪之間,拼命朝網住的眾人逆流游去。
河水奔騰的喧囂聲,在她耳中仿佛成了遙遠的背景音;她正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反復回放離開副本之前的一幕幕,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哪里算漏了、想錯了——她的推測和計劃,到底成功了嗎?
四個信服者自不必說,多虧了她3.36的可信度,她沒費多少工夫,就讓九人一致同意了她的看法:工廠要普通人還有用,所以安排的副本應該也不至于導致過于嚴重的后果。
真正的挑戰,在于讓姜甜與鴨絨二人也同意加入她的計劃。
她也知道,目前她只有自己的推測;所以當她找上二人時,實在不能說心中毫無惴惴之感——她知道自己在向二人要求絕對的信任。
“你的意思是,”
計劃很簡單;在聽完之后,姜甜像看奇珍異獸一樣看著她,反問道:“我們兩人的命運,就全系于你一時的決定了?”
“……這是目前損傷最低的辦法了。”林三酒壓低聲音,看了看游樂場不遠處交談的人影。
哪怕看見自己的場景消失,文亞也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成為了信服者。正如木牙一樣,他們似乎都有一個特性:只要林三酒需要,他們非常擅長將眼前現實扭曲,來配合自己腦中的信念,將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合理化。
文亞好像真的認為,醫院是晨醫生的主場。
當林三酒為了制造一個與姜甜、鴨絨單獨談話的機會,讓他與其余幾個傳聲筒一起去絆住萬伏特等人、沒話找話地聊天時,沒有一個人覺得這種忽如其來的共同決定有哪里不對頭。
“讓我們兩個成為多出來的人……”鴨絨皺著眉頭,琢磨著她的主意,慢慢地說:“而你準備一口氣拿到七個信服者,結束副本?”
林三酒也覺得,這主意讓自己顯得很可疑。
“拿到七個普通人信服者,對我而言并沒有額外的好處,和四個是一樣的。”她慢慢解釋道,“但是只要我有七個信服者,剩下的人里不足以產生一個新的獲勝者,副本就該結束了。比起兩個獲勝者的情況來說,變成信服者的人少了一個,沒事的人卻多了一個。”
“你又怎么知道,不勝不敗的人就會沒事?”姜甜挑起眉毛問道。
林三酒知道,她必須在這一點上盡可能地勸服二人。否則的話,盡管姜甜的Message暴露了,但她的Media卻仍是未知的;再加上還有一個心思同樣轉得很快的鴨絨……
“我認為,這一類參與者在副本結束時也會被放出去。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每一輪都可能會有多出來剩下的人一直卡在副本內,將會影響工廠的整個流程……而且當前幾批人被沖進來的時候,副本里不是人數不夠,還得等后來人嗎?這也側面佐證了,多出來的人也不會被留下來參與下一輪。”
林三酒說著,朝遠處幾人看了看,心中浮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為了能盡快出去,她接下來的計劃,可能要讓萬伏特、原始人和羅阿卜三人的生命產生質變——海娜畢竟家中還有孫女,她實在不忍心對一位祖母動手——盡管她曾暗暗下過決心,只要一出副本,就決不再干涉信服者的人生。
這也是另一個她希望能成為唯一一個獲勝者、又說不出口的理由: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利用身為獲勝者的優勢,但她很難信任其他獲勝者也能抵御得住誘惑。
畢竟,這可是數個能夠為自己所驅使利用的人類……制服他人、駕馭他人,似乎永遠是人類擺脫不掉的濕夢。
“現在能夠作為信服者的人選,只有還沒發現我已經獲勝了的那幾人,你們兩個已經猜到了我的Message和Media是什么了吧?”林三酒往二人臉上看了看,見她們果然都沒有否認,繼續說道:“所以你們自然是不可能成為我信服者的了。這也是我找你們二人商量的原因……你們可以作為不勝不敗的人,平安無事地出去。”
她又補充說道:“就像我剛才保證的那樣,只讓我勝出,還有另一個好處。萬一在最壞的情況下,我真的猜錯了,那么我也會帶著七人重新進入副本,開始新一輪爭奪戰,將你們帶出來。如果在你們二人之中產生了一個新的獲勝者,你們真的有把握對方會回頭救自己嗎?”
這既是實話,也是挑撥——這是陽謀。
鴨絨與姜甜互看了一眼,二人臉上都浮出了猶豫之情。
“如果真到了萬一的時候……我怎么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們?”姜甜問道。
林三酒苦笑了一下。
“我不管說什么,都只是空口無憑,我也不要求你們因我幾句話就相信我。我只能告訴你們實話……我之所以會混進工廠里來,是因為我想知道究竟是誰在對繁甲城的普通人動手。普通人的命也一樣是命,我不愿意看著你們在這里白白死去……只是這樣而已。”
“在十二界里,會說這種話的人不是瘋子就是騙子。”姜甜小聲說道。鴨絨看起來好像也有同感。
可領!
林三酒實在找不出更多的話可以說服她們了,只能緊緊絞著雙手,等待著她們的答復。她的計劃必須要獲得二人同意,才有可能繼續進行下去——這一點,當她想到管南與文亞的信服者也讓渡給了自己時,她就意識到了。
就算她獨自行動,找來了七個信服者,自己依然有可能成為鴨絨和姜甜的目標。
就算知道姜甜的Message又怎么樣?根本不用對方來說服,她就已經抱持著同樣的信念了;姜甜只需要找個合適的機會,騙她拿上Media就行了——到時,姜甜與鴨絨之間又會是一場欺騙與廝殺,這個副本恐怕將制造出最大數量的信服者,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毫發無損地脫離它。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的可信度,我覺得好像……可以相信你。”
林三酒一驚。
鴨絨不太拿得準似的,猶猶豫豫地對她說:“連騙子都不會說這種話了……說明它反而有可能是你的真心話吧?你又確實偽裝成普通人,混進來冒險了……作為一個進化者,你在繁甲城時轉身走了也沒問題啊。其他進化者不就是這么干的嗎?”
姜甜將胳膊抱在胸前——她比鴨絨要更謹慎狐疑一些,足足思考了近十分鐘,才終于慢慢地沖林三酒點了點頭,艱難得仿佛被什么力量給壓下頭的一樣。
取得更多信服者的過程,既簡單,也很難。
簡單之處在于,剩下四人暫且還沒對她生出警惕,反而因為她是進化者、可信度又激增了,對她多了一種依賴性的信任——何況旁邊還有六個人在鼓勢幫忙。
當林三酒看著他們分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二連三地拿起了她的Media時,卻覺得這一幕難得讓她只想扭過頭去,裝作不知道。
萬伏特可能做夢也沒料到,他為了轉移他人視線隨口一說的報紙,真的就是酒店場景中的Media。
而姜甜恐怕也沒想到,酒店場景不屬于林三酒的可能性的確是有11/12,但她卻剛好踩中了最后的1/12。
她在酒店中就要求眾人搜集可燃燒的材料,從酒店以后過去的場景越多,眾人就越放松,就好像持續了多個場景也沒出問題的行為,說明它肯定不會再出問題了——但是誰規定了,一定要在自己的主場里將Media遞出去呢?
讓人拿起Media的真正關鍵之處在于,要把它帶入其他場景里去:讓該場景的主人以為它是屬于自己場景中的物件,毫不設防地拿起它。
在有了四個信服者之后,林三酒自然就很好判斷哪個場景屬于誰了。當一切接近尾聲時,姜甜與鴨絨懷著赴死一般的決心,將自己的Message和Media告訴了林三酒。
林三酒一旦清楚了關鍵訊息,這一局游戲自然就無法繼續了,副本果然也認定爭奪戰已經來到了終點——她就是沒想到副本會結束得如此突然。在一眨眼的工夫里,她就被河水遠遠沖出去了,甚至不知道那兩個女孩究竟出來了沒有。
“鴨絨!姜甜!”她擊碎了又一波要將她裹走的河浪,感覺自己使的力氣似乎遠遠大于自己應該前進的距離。在焦慮中,林三酒連嗓子都喊得嘶啞了:“你們聽見的話,回我一聲!”
從意識力網中洶涌而出無數股河水,在半空中激起了高高的白色浪花。在浪花形成的水墻后,林三酒終于聽見了鴨絨隱隱約約的叫聲——
“我們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