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感覺到,衛刑在自己身邊悄悄地蹲下了。
“不管你信不信吧,”后者用氣聲說,“至少我自己明白,我心里確實是愧疚的。我知道這話說了,除了讓我稍稍好過一些,也不指望你聽了以后怎么樣。我想說的是,至少我還懂得是非你跟我打交道,至少比這副本里隨便一個人要安全多了。”
她沒出聲。
“能在這個副本里混到今天的,都不會是什么直率的角色。”衛刑毫無笑意地一笑,“他給自己設定的假象就是一個動手快、說話直、只顧自保的人不過,他也不是唯一一個有人設的進化者。”
就像衛刑一開始也給自己安了人設那樣嗎?林三酒感到她最后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卻懶得問下去。她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你該走出去了,”她壓制住了自己的聲音起伏,“不管多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計劃照舊。”
衛刑咽下了吃驚。她站起身,伸手將撈起來扛在肩上,在走出墻角時,回頭確認了一句:“你會在合適的時間出來,對吧?”
林三酒正一張一張地檢查著物品卡片,隨著她的手指動作,金屬拳套不斷泛起沒有溫度的光澤,像是冷冷的意志。
“我說會,你信嗎?”
衛刑想了想。“如果是別人的話,”她喃喃地說,“我不會放心。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知道你會。”
沒有等林三酒回應,她轉身就走出了拐角,警衛們顯然立即就發現了她,轉身時的衣物摩擦聲沙沙作響。衛刑急忙舉起一只空著的手,像投降似的說道:“等一等,我不是入侵者!”
林三酒沒有探頭看紅臉人很可能會先檢查這個方向她只是貼在墻壁上,將拐角后的聲息全都捉進了腦海里,再重新構建成一副圖景。
“你們聽我說,我進來是有許可的,”衛刑聲氣倉促,聽起來情真意切:“不過我恰好發現了這個受傷的,這才想著將他交給你們。”
警衛們一時無人說話,但從動靜上聽起來,至少有兩個人正在往衛刑身邊走來。
“他告訴我,是入侵者切斷了他的雙腿的”衛刑說到這兒時,忽然真真切切地吸了一口氣:“誒?怎么他也在?”
“他怎么了?”終于有人問道。聽聲音,似乎是剛才反應最快的那一個警衛他此時走到了衛刑身邊,離林三酒只有數步之遙了。
“他和入侵者是一伙的!”衛刑提高聲音,沒給警衛們多少反應時間:“我和都被入侵者抓了,好不容易才趁她被其他警衛追捕的時候逃出來。所以我們很清楚,他一直在協助入侵者”
胖子也開口了:“對,他是那一邊的。”
哪怕是事實,但若是紅臉人再反過來咬二人才是協助入侵者的人,那未免就太不可信了畢竟,這個身份就已經是保障了。林三酒屏住呼吸等待時,果然聽紅臉人沉默幾秒,隨即嘶聲一笑:“你們誤會了,我那是在臥底。你們看,我這不就抓住了一個入侵者嗎?”
巨大的捕蟲網搖晃了幾下,繩結吱吱一響。
這樣還不行,她無聲地吐了口氣。紅臉人站在走廊后方,隔了一群警衛,貿然沖出去很可能被他跑掉衛刑必須想辦法將他引過來,她才能發動襲擊。
衛刑不是一個笨人,很快就掌握了情況,隨即冷笑了一聲,朝身邊警衛說:“你們見過網兜里的人了?沒有?那你們怎么知道網兜里是入侵者?我要找給我許可的那個女,正好一直沒找到呢。”
警衛們頓了頓。隔著墻壁,林三酒都能察覺到他們一瞬間的茫然。
“我們要的東西是一樣的,”紅臉人陰沉沉地說,“你用換,我用入侵者換,彼此不沖突。你干什么給我找麻煩?”
衛刑沒理會他,只對那警衛趁熱打鐵:“你叫他過來,檢查一下網兜里面的人,這樣不就放心了嗎?”
這個提議合情合理,警衛果然答應了。盡管紅臉人極不情愿,他也清楚,自己越抗拒,就顯得越可疑他舉起捕蟲網,一步一步朝那警衛走來,還不忘問道:“我將她交給你,你們肯定會放我出去的吧?”
原來是打算用波西米亞換一個出去的機會。
一想到她掉出網兜后能罵出多少新花樣,林三酒不由輕輕勾起嘴角一笑。
她以雷霆之勢撲出去的時候,甚至連一直等她出現的衛刑都差點來不及躲避。
就像乍然見到獅子朝自己沖來的羚羊一樣,紅臉人的第一個反應,也同樣是驚恐直到半秒以后,他似乎才想起來自己身邊還有很多警衛但那時已經晚了。
在雙足蹬地、躍進半空之后,林三酒幾乎就沒有再碰到過地面。她戴著金屬拳套的右手毫無阻滯地打碎了天花板燈管,隨即手指一合,就借著拽住了斷口的那一瞬間,將自己的身體穩在了眾人頭上紅臉人眼前剛一黑下去的時候,一個黑影已經急速沖到了他的臉前了林三酒吊在半空,一腳就將他的面骨給踢碎了,靴子尖足足陷進了面皮半公分。
紅臉人連叫也來不及叫一聲,就被她給踢上了旁邊一堵墻。巨大的捕蟲網驟然失去了主人,搖晃著摔向了地上,林三酒沒有落下去抓它,反而身子一蜷,恰好避過了下方一只揮舞過來的警衛手臂。
幸虧警衛人數少了一半,她才能這樣從容有余。當她瞧見下方數張臉都一起朝她揚起來、露出了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黑洞時,她松開了吊在天花板上的手。
胸腹之沙,這張她在伊甸園拿到的卡片,因為沒有什么作用而一直被林三酒忘在了腦后,直到今日才終于派上了用場。在氣流漩渦驀然爆開的時候,一股濃沙也轟地在空氣里炸開了,沉沉厚厚地蓋住了所有人的眼耳口鼻在警衛們被阻攔了的這一剎那,她“咚”一聲落在紅臉人面前,解除了金屬拳套的手一把壓在了對方連下巴都稀爛不成形了的臉上。
紅臉人倒真不愧是一個作戰經驗豐富的進化者。即使他被壓出了一聲吸氣似的慘叫,眼睛里也什么都看不見了,他依然捉住了這個機會,五指大張地沖林三酒抓了過來,指尖上不知什么能力似乎正滋滋作響她靈巧地一貓腰避過去,就地一滾,想要撲到墻壁下頭的時候,身后的警衛們都紛紛撲了過來。
胸腹之沙的量極大,走廊里仿佛刮起了一瞬間的沙塵暴,這才將警衛們攔了一攔然而他們畢竟已經不是真正人類了,迅速從沙塵暴里反應過來,涌向了昏暗中的人影這里地方太窄,警衛們人數卻太多,林三酒剛貼著墻壁一站起身,就被重重打上了肩膀。
那警衛的戰斗反應不慢,剛一意識到自己與目標產生了肢體接觸,立刻改擊為抓,頓時把軟綿綿的林三酒給緊緊握住了,不忘喊了一聲:“我抓住入侵者了!”
“我也抓到了她了!”另一個警衛像呼應一般地說。
手里抓著林三酒的警衛,肉眼可見地一怔。天花板上的燈光沒了之后,連帶著警衛們和的視野也跟著霧蒙蒙地暗了他湊近了仔細一打量她,不由從黑洞中嘆出了一口氣:“唉,原來是這個紅臉。被打得挺慘啊。”
他松開了手。林三酒在摔到地上之前,及時重獲力量穩住了身體,目光一掃,伸手就將那只仍舊在地上不斷翻滾的捕蟲網給撈進了手里。幾個警衛壓的壓、踩的踩,將紅臉人一起圍在了中央越過他們的肩膀,她還能勉強看清楚紅臉人后腦勺上的頭發因為波西米亞給她開了瓢,那一處頭發后來被貓醫生削短了,亂糟糟地像是被狗啃過。
收好了宮道一給她的那個馬克吐溫小說集:王子與乞丐,林三酒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剛才刻意踢碎了紅臉人的下巴,叫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但是用不了多久,警衛們就會發現他的哼哼聲更像是個男人,身上穿的也是男裝
她悄悄繞到警衛身后,來到了副本引擎門口衛刑機敏得很,剛才在戰斗時就拖著早早躲在了一旁,此刻貓著腰小步趕上來,正好在林三酒一開門的時候,搶先滑了進去,連都留在了外頭。
林三酒一把將捕蟲網扔進去,將門攔住了,幾步上去拽起了。一個警衛恰好在這時轉過頭,在一閃而過的迷茫后突然張大了眼睛,喝了一聲:“喂,別開門!那扇門要一直關著的!”
沒有回頭看的時間了。林三酒一握住的衣領,當即急速后退,恰好在幾個警衛轉身的時候,跌跌絆絆地摔進了門后門后是一片近乎絕對的黑暗,只有門縫里透出來的一點微光,暈染出了衛刑站在門口的側影當她心臟一跳,以為這個女人又要對她下手的時候,衛刑“砰”一聲關上了門。
門一關,外面的世界就像是突然不存在了一樣,什么聲息都消失了。黑暗里,只有幾個人的喘息聲清清楚楚。
“黑澤忌?”林三酒叫了一聲,一邊聽著衛刑的動靜,一邊在地上摸索那只捕蟲網:“你在哪里?”
“你花的時間夠長的,”黑澤忌的聲音低低地說,聽起來隱約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有火嗎?”
波西米亞有能夠照明的游魚,放她出來大家就都能看見了林三酒摸到了網兜,在一片絕對黑暗中,費了半天勁兒總算將它打開了她摸到了長裙裹著的身體,忙低聲說:“把你的魚拿出來!”
波西米亞沒有應聲,她掙扎著要爬起來,卻被自己的長裙給絆了一下。林三酒一把扶穩了她的胳膊,心中那一份不安卻越來越深了:黑澤忌怎么了?為什么這里一片漆黑,和描述的不一樣?
“你們先找火,”恰在此時說話了,“我知道怎么打開這里的燈光。衛刑是吧?你扶我過去一些。”
黑澤忌沒有說話。
衛刑窸窸窣窣地摸到身邊,似乎將他給拖去了另一邊。林三酒不明白為什么波西米亞還不肯動,有幾分不耐煩地剛要開口催促,卻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呼吸著一陣陣熟悉的、冷冷的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