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早就做好了準備,當那一架飛行器旋轉失控地朝她急速砸過來的時候,林三酒的心跳依然凍結住了半秒。
飛行器從高空中直直砸落下來,它卷起的猛烈風勢就幾乎要將他們二人掀倒了;一眨眼間它的陰影就擴大、蔓延,籠住了林三酒。氣流卷走了呼吸,眼前只剩一片高速撲來的影子;就在這一刻,畫師立刻化作卡片,沒入了她的掌心——金屬船身撞上她左手的同一時間,她又一次發動了。
撲近的飛行器霎時就消失在了半空里,但海浪般的氣流與強大的慣性依舊余勢未散,一下子就把林三酒給撞飛了出去。
猝不及防間,她登時將身后的2撞下了平臺;好在她反應迅捷,翻身躍起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即使是2也沒忍住這種痛法,在長長一聲慘叫里,她總算沒讓他掉下去。
等二人都緩過呼吸,從地上爬起來時,2瞥了她一眼,蒼白地笑著問道:“這……這就是你的卡片能力吧?還真方便。”
林三酒沒作答,只是找準地方,小心地將那艘飛行器重新放了出來。她以前跟著余淵學過駕駛,也算是看了不少“豬跑”——幾拳砸裂了艙門,她硬生生地將它扯了下來,順手扔下了細長臺面。
2眉毛一跳。看著她彎腰鉆進飛行器里,他也忙跟著進去了;船艙里局促狹窄,他用安全椅帶將自己牢牢綁緊,才問道:“但是……你打算怎么出去?”
“我見過停泊港吐納飛行器的地方。在到達出口之前,有一段供飛行器滑行的運輸履帶。”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消釋2的任何疑問,但她也沒打算繼續解釋。林三酒坐進駕駛座位,摸索了一會兒以后,飽經粗暴折磨的飛行器機身一震,終于從尾部響起了呼呼的聲音。
斯巴安不讓她解除“學者”的卡片化、兵工廠對它也不太設防,有好幾個可能……她駕駛著重心不穩的飛行器上升時,心中暗暗想道。現在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覺,把運氣押在幾率最大的那一個可能性上了。
雖然這樣不太對得起斯巴安,但事有輕重緩急,只好以后再想辦法彌補他了……
林三酒想到這兒的時候,已經遠遠地看見了運輸履帶。她壓下飛行器機頭,一加速,風就滾滾涌進了機艙里;飛行器搖搖擺擺地沖上了履帶,越來越快地朝履帶盡頭飛去——出口被鋼鐵閥門徹底封鎖住了,看起來像是隧道盡頭的一個小銀幣。
“你難道想沖破那道門?”2揚聲問道,充滿了不可思議:“就靠這個小飛行器?”
“閉上嘴,坐穩!”林三酒頭也不回地喝道,“我的駕駛技術不好,你別從門口翻出去!”
涌進來的風越來越響,越來越猛,吹得飛行器搖晃得厲害,要不是她死死地控制住了方向,隨時都會撞上兩側墻壁;在隧道里破開空氣的尖嘯聲,清晰響亮地隨著風一起撲進機艙——小銀幣越來越大,飛行器像是要自尋死路似的,筆直地沖向了封鎖的出口。
就是現在!
在飛行器離鋼鐵閥門只剩下咫尺之遙時,林三酒從駕駛座上一躍而起,在猛嘯的狂風中撲至門口,揚手朝門外一甩,一張卡片頓時被卷進了隧道里。眼看著飛行器即將要撞上閥門了,2頓時忍不住從嗓子眼里發出一聲興奮的驚呼——不等他這一聲驚呼落下,林三酒已經又沖了回去,狠狠地將方向往上一提。
飛行器“哐當”一聲撞上隧道頂部,機腹也同時重重地挨了一下打;在瞬息之間,林三酒只覺驟然下方一亮,灼熱又極具侵蝕性的白光頓時鋪滿了整個視野。
她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甚至連這一刻自己是否還真正活著也說不好。飛行器早就錯失了停下來的機會,只能夠繼續筆直地沖入那一片白光里——
鋼鐵閥門在飛行器撞上它的前一秒,被白光炸成了粉碎。無數鋼鐵碎片被沖擊波打進了外面的天空里,從四濺的火花中,沖出了一艘遍體鱗傷的飛行器。
連2都傻了幾秒,才轉頭望了一眼飛行器的后舷窗。
“是……是什么?”他虛弱的聲氣一出口,就被呼呼的風聲淹沒了聽不清楚,但林三酒猜也能猜出來他大概在問什么——“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別探頭探腦的,坐好了,”她揚聲命令道,“還沒完呢!”
“還沒完?”2一怔,反而又饒有興致地轉頭盯住了后舷窗。他似乎的確沒有普通人天生對死亡的恐懼。
林三酒顧不上管他,急急忙忙一擰方向,飛行器在半空中不甚靈活地轉了一個圈,正對上了他們剛才沖出來的船塢出口。
原本的停泊港港口,現在已經被撕出了一個傷口般的大洞,充斥著被暴力破壞后的混亂痕跡。高聳入天的碧落區里,瘋狂鳴叫的警笛聲似乎成了永不熄滅的背景音;白煙從斷裂鋼鐵上裊裊飄起,隧道內部盡是一片灰白模糊,只能勉強看見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從白霧里浮動起一道一道的細長黑影。
“那是什么?”2揚聲問道,“是不是剛才打——”
他的一句話沒等問完就有了答案。
“學者”——那個安靜沉默、如同恐龍骨架化石一樣高聳而壯觀的特殊物品——突然之間就以難以想象的急速從白霧中撲了出來;它身上無數細細長長、金屬制的骨骼全部展開了,“噠噠”打在四面八方的墻壁和天花板上,仿佛是暴怒的鬃狗、又像是瘋狂的巨型蜘蛛,一眨眼沖到了出口邊緣才停下,直直“盯”著半空中的飛行器。
“嗚哇,那是什么啊?”2嗓音尖尖地問了一句,似乎覺得好玩多過于危險。“剛才是它把門打爛的嗎?”
“它要打的不是門,”林三酒沉著臉,感覺自己握住手柄的掌心里已經又泛起了一層汗。“它的目標是我們!”
她的猜想果然是對的——兵工廠之所以不費心保護“學者”,恐怕是因為它比大部分戰斗成員加在一起都要來得危險。觸發它進入戰斗模式的,會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因為它“一覺醒來”,發覺自己不在原位了?
如果一被外力移動就會立即被激發戰斗狀態的話,確實稱得上安全無虞了:而且在消滅了敵人以后,“學者”大可以自己走回兵工廠去。
僅僅幾個念頭閃過的須臾之間,“學者”似乎就已經鎖定了它的目標。林三酒哪敢耽誤,早已再次將飛行器往上一提,左搖右晃地急速升高了近百米;她不敢將飛行器屁股對著“學者”,生怕被它從后遠程轟上一下,唯有不斷把這塊受損嚴重的破鐵往上拉,希冀能從一個它夠不著的高度上逃走。
“它在干什么?”2伸長了脖子往下看,忽然問了一句。
林三酒轉頭匆匆一瞥,登時心臟一緊——她曾經見過“學者”分析制造物品時的樣子,此時雖然離得遠,但她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它身上幾個部件此時正瘋狂地旋轉著,閃爍著字句圖片的光網從它骨架間流淌過去,看起來居然好像要制造什么物品了。
它制造物品是需要原料的,但誰知道兵工廠有沒有在它體內存著緊急備用的原材料?
飛行器再往上升,就很可能會因為少了艙門、內外氣壓失調而徹底失去控制;林三酒一咬牙,將飛行器轉了個頭,以最大速度朝外噴射了出去。
“碧落區里有人跟出來了!”2興奮地喊了一聲。
十二組織反應真是太快了。從碧落區高塔般的身軀上,有好幾層都打開了一個個黑色洞口;從洞口里,一艘艘形態各異的飛行器驀地滑進了空中,立即就找準目標,不約而同地咬上了林三酒的尾巴。
她搶來的這艘飛行器本來就小,又被她破壞成了一個半殘廢,被那幾個追兵追上完全只是時間問題——事實上,從2出聲提示、到她轉頭看的這一短短過程中,那些飛船就已經升到了同一高度,縮短了一大塊距離。
就在2還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從機身洞口外就傳來了一陣引擎聲;一只扁平輕滑的銀色圓碟從飛行器一側舷窗里現了身,平平地伸展出了兩排黑洞洞的槍口。
沒有別的辦法了。
林三酒閉了閉眼,深呼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漫長得叫人感到不可思議。她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慢動作播放的電影,在拉伸蔓延下一切都清清楚楚。飛行器掉頭逃回了碧落區,但剛剛飛了幾秒,身邊左右前后就都被陌生飛船包圍了。
她還記得自己慢慢地將手從操縱桿上拿開了,慢慢地伸向控制臺。2的高聲笑喊,模模糊糊地像是隔了數重水波。
飛行器在空中突然熄了火。
萬有引力接過了管控權,讓這只小小的、少了一側艙門的飛行器驀地沉墜了下去;追兵們不得不盤旋身子、調整方向,按下頭也跟著飛了下來——
“學者”朝著林三酒飛行器射出的特殊物品,就在這時劃過了空氣。